首页 -> 2006年第20期


我们的鸟儿

作者:唐 俑

更多经典:点此访问——应天故事汇





  我眼前走动着这样的风景:一个高大健壮的年轻人,在太阳即将升起的早晨,拄着一双铁拐,稳健地迎着朝阳走去,铁拐击打路面的声音沉闷而响亮,仿佛地球的心脏在跳动。
  这样的风景不是我的幻觉,它就出现在我的上班之路上。在那条沿河的小道上,清晨的微风总是那么善良,抚摩着岸边的垂柳,犹如抚摩着这城市的头发。这绿色的城市的头发,最先听到铁拐叩问路面的声音,接着是居住在头发里的鸟儿,它们对这如期而至的打搅,似乎见惯不惊了,因此它们并不远走高飞,最多在头发里跳来跳去,用它们特有的动听嗓音,冲那人唧唧喳喳。是在抱怨他吵醒了它们的好梦吗?好梦留人睡,也留鸟睡吗?
  我很幸运,因为我看到了鸟儿!在城市,我看到了鸟儿!我感到很幸福,并且不再孤单。鸟儿,我们的朋友,原来并没有被我们赶尽杀绝。除了幸福,我的心中还充满了感激——感激那些鸟儿,虽然它们为数不多,但足以令我肃然起敬,因为我相信它们是不忍心让人孤独,才顽强地活着,顽强地坚守着它们残败的家园。
  我之所以说鸟儿的家园是残败的,是因为柳树只有不多的十来株了,它们在臭不可闻的小河边相依为命,许多树桩间杂在它们中间,它们相对无言地注视着那些树桩,神情肃穆而忧伤,仿佛在为死于非命的兄弟姐妹守灵。
  但我短命的幸福很快就夭折了,一下子被悲凉取代。
  是为那些鸟儿吗?还是为那些柳树?可以想像,在今后的日子里,柳树不会比现在更多,只会越来越少,它们最终会像它们的兄弟姐妹那样,成为惨不忍睹的残肢,最后连残肢也不剩了。到那时,这城市就没有头发了,就会成为荒凉的秃子。没有头发的城市是很难看的,就像没有头发的人那样。
  我不敢再想,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个年轻人身上。
  是一个少了一条腿的年轻人。他显然对我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但我不敢贸然问他为什么起得这么早。在经过我的身边时,他友好地朝我笑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朝冉冉升起的朝阳走去。风景的色彩于是变得丰富而生动起来。阳光打在垂柳上,打在湿漉漉的城市的头发上,在鸟儿的吵闹声中心花怒放。阳光也打在年轻人的头上,仿佛给了他一顶美丽的帽子。他就戴着阳光做成的帽子,走到一棵柳树下,抬起了头。
  我看不到他的面部,看不到他的嘴,但我“看”到他在念念有词。
  我忍不住走到他身边:“您在干吗?”
  “我在数我的鸟儿,看看是多了还是少了。”
  “你的鸟儿?”
  他转过身来,低头看着矮小的我,似乎对我的问话感到奇怪,然后他笑了:“我们的鸟儿,咱们见者有份。”
  “见者有份?”
  “见者有份。”他肯定地说。
  “谢谢。”我说,“这是我一生中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他开心地大笑起来。
  但他很快就不开心了:“我的爱丽丝不见了,可它昨天还在。”
  他告诉我说:“‘爱丽丝’是他从前给一只老画眉起的名字,他在河边草地里抓到它时,它的一条腿断了,是他治好的。”
  (聂勇摘自《天府早报》2006年9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