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9期

梦里幽幽地挥挥手

作者：刘　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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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火了！失火了！快逃啊！”
　　他从梦中霍地坐起，惊惶四顾，双手蒙着眼睛，让热泪与冷汗从手臂上滑下。他的手指紧紧扣住眼睛四周，好像10根铁条，深深地嵌进去。从铁条之间，他看到一片熊熊火焰，还有那个倒下去的她。
　　７年了，他总梦到这一幕，梦见她对他尖叫着：“失火了！失火了！快逃啊！”然后惊醒，然后痛哭。
　　７年前的那个晚上，先是汗水与激情，然后她喊渴，冰箱空了，他就套上一条短裤，冲到街角的贩卖机。拿着两罐可乐往回走，突然看见一股浓烟从他家楼下冒出来，接着蹿出了红红的火苗。他扔下饮料往前冲，一股热风从楼梯口喷出，火像一条条赤红的蛇，沿着墙往外爬。
　　他被热风撞在地上，本能地向外滚，抬头看，火舌已经钻出二楼的窗子。
　　“小芳！小芳！快逃啊！失火了！”他对着三楼的窗子嘶声地喊，看到小芳站在窗边，正想办法拉开铁栅栏。
　　“你拉不开的！”他心里喊着，跑到街心，再狠狠地向前冲，抓住墙上的排水管往上爬。
　　火好烫，烟好浓，小芳的声音好凄厉：“我拉不开呀！我拉不开呀！”他像被附体似的，用另一个世界的力量攀上三楼，再跳过去抓住铁栅栏。用两脚向前拼命蹬，再狠狠地拉，只是那铁条实在太坚固了。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凸出来，看见屋里也正有红红的火光向前逼近。
　　小芳先帮着拉，后来变成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盯着他，颤抖地喊：“你下去吧！没用了！”
　　接着一声巨响，他就失去了知觉。他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三级灼伤加惊恐过度，总在梦中尖叫着醒来，面对浑身的刺痛、心里的刀割和一片漆黑。在那漆黑中，他看到一团火，在火里有个黑影，慢慢地被火吞噬。
　　有位消防队员来看过他一次，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说：“你很勇敢！你的命真大！”
　　他知道自己是那人救下来的，也知道他们撬开了铁栅栏，拖出了小芳。只是还没上救护车，小芳就去了。
　　“你尽了力！”那人拍拍他，“你女朋友应该会感激你。”
　　只是，小芳为什么还总在梦中出现？而且每次都一样，把大大的惊恐的面孔凑到他眼前，尖声喊着：“失火了！快逃啊！”画面清晰得就像那一天，在铁栅栏另一边，她的脸，她的泪，她的无助与失望。
　　起初几年，他恨自己，想小芳必是怨他没能拉开铁栅栏，也可能怪他装铁窗，却没留个逃生口。
　　但是后来，他开始怪小芳，何必呢？你死了，就好好超生吧，不要再喊失火了。我真尽力了。看看我这身上，全是疤，还有谁愿意嫁给我？
　　再过两年，情况不同了。
　　他居然又找到一份爱，一个不计较他的过去和他身上疤痕的女孩子。他开始哀求：“小芳！祝福我，别再来了！别让我再惊叫着醒来，吓到我的妻。”
　　然后，他结婚了。
　　那梦果然不再出现。起初他有点儿不敢相信，直到一年多，都没再梦到小芳，他才确定。只是又想：“小芳一定生气了，怨我娶了别人。不过，也好。这关系总得断。”
　　孩子已经两岁，太太又怀了孕，他也搬了新家。小芳真正从他的记忆里消失了。
　　只是，今夜，鬼魂重新出现，且更凄厉、更惊恐了。
　　“失火了！失火了！快逃啊！”小芳的眼睛在滴血。
　　“啊——”他惊叫着坐起，闻到一股怪味。
　　抱起孩子，拉着老婆冲到马路上，背后一声巨响，火舌已经吞噬了整栋房子。
　　死了27人，瓦斯大爆炸，没人逃出来，除了他一家。
　　第二天，他们住到亲戚处。
　　半夜，又梦见小芳,没叫失火，只是幽幽地对他挥挥手，转身去了……
　　（陈国成摘自《祝你幸福·午后版》2006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