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女囚身后的男人

作者:纪 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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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个习惯,每次提审女嫌疑犯都会先仔细端详她的面容,试图从其眼神、嘴角、眉间洞察她的家庭出身,她的文化程度,她的脾气个性,乃至她的秉性为人。
  我习惯地打量起面前的这张脸。蓬乱微卷的长发遮住了大半个面庞,她把长发慢慢地掠到耳后,那优雅的手势倒像撩起一缕面纱,眉间一颗绿豆大的美人痣镶嵌在她细白的脸颊上,清秀可人。她给我的第一感觉是一个有一定文化素养、极富女人味的小布尔乔亚,不可否认,我喜欢这样的女人。我与她的眼光相撞,她正静静地端详着我。奇怪,这么一个娇小柔弱又身处囹圄的女人,她的眼神却异常安详,竟然没有女囚常有的惊恐失措,她的神态那么从容,丝毫没有被囚禁的憔悴失落。
  不容多想我开始审问。她思路清晰,表达能力极强,不多时就把挪用公款的全部作案过程简洁明了地交代清楚了。她在单位担任出纳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先后五次将公款共计25万元挪用给亲戚经商。不料那亲戚血本无归,无力偿还巨额公款。按当时我国刑法规定,挪用公款数额较大不退还以贪污罪论,就是说她将要以贪污罪被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我还有一个习惯,审问完犯罪事实后总要留点时间与犯人聊聊天。以平视的眼光、平和的语气、平等的心态与她(他)们交流,没有明确的目的和意图,只是聊聊,只是习惯。她很坦率地与我聊起了女人的话题。
  “我和丈夫是大学同学,毕业时他想方设法与我分配在一个单位,我在科室,他在车间。年轻时追我的人很多,说不清为什么却嫁给了相貌平平的他。他做人做事都很死板,十六七年了,还在车间当技术员。我嫌他没用,升不了官,赚不到钱,更没情调,所以跟他讲话总是恶声恶气的。”她挪了挪被拦在审讯椅里娇小的身躯,继续说着她和他的故事。
  “这次,我闯了这么大的祸,作了这么大的孽,害了他和女儿,可他半句责怪都没有,给我打点了衣被送我到检察院投案自首。临别时他说,家里有我,放心。他不善交际,怕跟人打交道,可我进来刚一个星期,办案人员就告诉我,他四处奔走帮我退清了全部挪用款,这样我起码可少蹲五年监狱了。”她眼里放着光,一缕希望之光,是幸福之光。
  “你现在想他吗?”我脱口而出。
  她羞怯地笑了,几许神秘地放低声音说:“他经常来看我,我拘留至今75天,他来过25趟了。”我惊讶,法律规定,刑事犯罪嫌疑人在接受审查期间不得会见家属,他们怎么能这样频频见面呢?
  “开始他来送些生活用品,管教会传话进来。后来他来的次数多了,没人传话进来了,但是我能感觉他来了,感觉很准,不会错。”她从号衣口袋掏出一张折叠处已磨损了的纸片递给我,我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记录着她的男人隔三差五来看守所的日期,晴天还是雨天,整整25次。女人捧着这纸片熬过了75个日日夜夜。我生怕弄破,又小心翼翼地把纸片折叠好递还给她。
  都说女人与男人之间有第六感觉,他们夫妇难道就是凭着这微妙而神秘的感觉,隔着几道墙相互“看”着吗?我带着疑惑走出审讯室,经过看守所门口,问了门卫老陈:“女监26号的丈夫经常来吗?”老陈说:“三天两头来,叫他别来了,来了看不见老婆,老婆也看不见你,大老远的来干吗?他说她知道我来过就够了。我催他回去吧,他还总是那句话,再多陪陪她吧!来多了跟他聊聊,才知道他每天还得去医院照料岳父,唉!是个多好的男人呐!”我释然,所以她在接受我的审问时会有那么安详的眼神,会有那么从容的神态。
  开庭那天,见到了她的丈夫,这个极普通的男人更让我惊讶了:他竟然带着他们16岁的女儿来旁听审判。一般情况下,大人们总是编造着善意的谎言瞒着孩子,以免父母的罪过在孩子稚嫩纯净的心灵留下阴影。他与女儿坐在前排,一只手臂拥着女儿的肩,另一只大手把女儿柔弱的小手紧握在掌心,他在倾注热量传授坚强。
  不是吗?窗户纸早晚有被捅破的那一天,不如趁早在伤口上撒把盐,让孩子与父母同舟共济经历家庭的不幸,品尝人生的苦涩,一家人手拉手奋力走向幸福的彼岸。这样的不幸、苦涩将是孩子一生的财富。
  审判长洪亮的嗓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下面请公诉人宣读起诉书。”不知为什么,我一改往日的威严,用极其平和委婉的语调宣读完起诉书。是因为女人,或是因为女人身后的男人,还是因为他们的女儿,都是吧。法庭调查很顺利,中途休庭时,经合议庭许可,一家三口坐到一起,他们窃窃私语,女儿塞了一瓣橘子在妈妈的嘴里,丈夫为妻子捋着凌乱的长发,没有眼泪,没有叹息,更没有沮丧。两个星期后,像母亲一样清秀,拥有着坚韧的父爱的女儿走进了中考考场。在她被宣判的那天,喜获女儿被国家级重点高中录取的佳讯。
  常言道,成功的男人背后都站着一位伟大的女人,但愿柔弱、负重前行的女人身后都挺立着一位情深如海、义重如山的好男人!
  (邱海潮摘自《海上文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