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8期

我曾这样“无心插柳”

作者:黄建德




  晚上,照例完成阅读和写作的计划后,打开学校网站,点开校长信箱。一封标题为“黄健德校长新年好”的邮件让我吃了一惊。这几年总有好心的朋友劝我给“建”字加单人旁,但这些朋友应该不会这样称呼我。再点开文本,先是一段说明的文字:
  
  黄健德校长:
  新年好!我是1999年毕业于宜丰一中的学生周云方,高三时你送过书给我。到广东打工7个年头了,现在很少写诗了,也发表了一些。非常感谢当年你对我的厚爱!还记得你送给我的书《北京青年诗人十六家》和《假如你想做个诗人》,对我影响很大。你的鼓励仍历历在目,是我一生写作的动力。寄一些拙作,还请多批评!我用过几个笔名,2005年改用池沫树……
  随后是十几首诗,诗后附有冯楚写的一篇评论文章《金色忧郁里的流浪词语——池沫树诗歌解读》,最后是创作简介。
  老实说,直到今天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对“周云方”这个名字还不如对“池沫树”这个笔名记得清楚。但他说的这件事我却特有印象。
  我一直教的是理科班,而且还通常是所谓的好班。九九届进入高三的时候,因为师资相对均衡了,也为了更有利于班级之间的竞争,又没扩招,学生数不多,便把全年级全部分成平行班。这样,每个班都有了学习跟不上甚至根本就不读书的人。他们大抵都坐在最后一两排。开始一段时间他们表现还好,慢慢地就坐不住了,能不打扰别人,自己安心睡觉就已经是最好的情形了。但在我看来,不管是玩还是睡觉都是不应该的。“语文课也听不懂吗?只要认得字,就来得及学语文。”几乎每节课,我都要对他们这样说一遍,或者课后找他们谈话。“其它都听不懂,单听懂这些语文也没用。”这也是大实话。然而,美好的青春就这样度过,终归是太可惜了。为了让学生尽可能有所收获,我说,只要不影响其他同学,凡有价值的事情,都可以在课堂上做,譬如读武侠小说,看杂志,只要不白白浪费时间,哪怕练字也行,以后走上社会能写一手漂亮的字,也不枉多读了几年书。
  忘记了是在课堂上巡视还是在晚自习上,我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在和几名同学交流的时候,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作文,看到里面有一首“诗”,其实也就是一段分行排列的文字。当时是不是认真读了它,今天还不敢肯定,只记得当时我很惊喜,对旁边一位低着头的高个子男同学说:“这是你写的吗?很好!青春需要诗歌的滋养。”也许是我的评价和诗本身的幼稚形成了比较大的反差,旁边同学都笑了起来,高个子同学更是涨红了脸。我太需要这种“自找出路”的典型了,何况又是理科生学写诗,本身就难得。“有什么需要我提供帮助的,尽管说。”在同学们的哄笑中,我继续鼓励他。
  离开教室,我立刻想到书橱里有关于写诗的书。年少时的我也曾爱过诗,在唐诗宋词中徜徉过,为拜伦、雪莱陶醉过,但后来诗情诗意全被对教学实践的探索和对教育理论的思考挤压掉了。回到家里,很快找出了两本书:《假如你想做个诗人》《北京青年诗人十六家》。一本是从理论上谈怎么写诗的,一本算是好诗的示范。我决没有想过要培养出一个诗人来,且不说学生对象怎样,自己的诗歌修养就有限。当初的想法非常简单:至少一个月之内不需要担心他没事情做了,而且说不定还会产生一种效应,大家都去图书馆借书看。记得给书的时候我还说了几句话,大意是,先看这两本,看完了,要有收获,再拿。
  记忆中,后来在改课外作文的时候也还收到过他的几首诗,但因为有前面说的那种想法,除了写上几句鼓励性的评语,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指导意见。而期望的大家都借书的局面也一直没有出现。
  大约两三个月以后,也就是高考前的一个月吧,后面空了几个座位,其中就有周云方的。虽然我当时是分管教学的校长,但这向来是班主任职权范围的事,因此也没多问,只是忙于讲评试卷,或许还有一种“空了也好”的潜意识也说不清。几天后,其它的空位陆陆续续都坐上了人,只有周云方的一直空着。终于问了班主任,班主任只是淡淡地解释说,收拾东西回家了。当初好像有一点失落,毕竟写诗的事情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随着一系列紧张工作的来临,指导迎考,安排考试,填报志愿,招收新生,就再也没有问过周云方的事。而且奇怪的是,像我这样一个从不借书给别人的人,对那两本书的失去竟没有任何感觉。
  周云方就这样淡出了我的记忆,以至于有一年春节,我向当年那个班的同学打听他的去向时,我既说不出他的名字,又描述不清他当时的情状。
  在诗歌长期萧条、全社会为金钱疯狂的今天,在东部的某个沿海城市,竟然有一个青年在默默地固守,在辛苦维持生计的同时也在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我们这个民族日渐荒芜的精神家园辛勤耕耘。虽然我为自己当年那点无意的作为感到一丝欣慰,但令人深思的是,在我的教学实践中,有过多少不是这样积极的教学行为?有人说过,教鞭底下有爱迪生,责骂声中有高尔基。我虽然从不用教鞭,也少有责骂,但肯定有很多学生因为我的消极行为失去了成功成才的机会,我也一定因此而为我们的社会少培养了很多更有作为的公民。
  我读着第一首诗,很短,却诗味浓郁:
  在车站
  我点燃一根烟时,2路公车开走了
  天气太冷
  我抽完烟,顺手
  将含有我体温的烟蒂丢在脚下
  来来往往的人,你踩一脚
  我踩一脚
  就这样过去了
  显然,这已经不是我所能评改的学生习作了。诗评家说:“诗人在此语境中变成了一根烟,在冬天被点燃了。他感受到了冷漠和伤痛,而四周却是盲目停留或奔走的人群。”诗人写的是自己在外闯荡的生活感受,我震惊的是,把这种情境放到我们今天的教育生活中,它们竟然是那样惊人的相似。我也忍不住要问我自己和我们的老师:像过往的行人一样,我们这样冷漠地在寻找什么?
  我要求老师们每学期分别写一篇“最满意的事”和“留下遗憾的事”的教育叙事,但我竟不知道我这篇文章是该归入“满意”还是“遗憾”。
  (作者地址:江西省宜丰二中 邮编:336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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