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4期

光头胡哥

作者:陆宗成




  光头胡哥,不是市井屠户,不是街头瘪三,不是江湖老大,而是我们的班主任。
  光头胡哥走进教室时,我们的眼睛亮了——确切地说,是被他颈上那颗亮晃晃的硕大的灯泡照亮的;我们的嘴张着——仿佛里面塞进了一个小灯泡。
  “我叫胡建伟,华东师大毕业,教语文,任咱班班主任。上课同学们叫我老师,下课可叫我胡哥。”胡老师一张口声如洪钟,论调更是惊世骇俗。
  上课叫老师,下课叫胡哥?我们的眼睛更亮了,我们的嘴更圆了。有的女生尖叫起来,有的男生鼓起掌来。
  我们这个班,名声显赫,不是因为成绩好,而是因为纪律差,盛产活跃分子。这当然不是我们的错,要怪也只能怪学校,搞什么实验班,搞什么三六九等归类,这不是明摆着排挤差生、伤差生的自尊吗?三个差生一台戏,难道你还指望我们头悬梁锥刺股为母校争光吗?没门!
  高一两个学期,我们班就走马灯似地换了三个班主任。第一任班主任是一位年轻的男教师,雄心勃勃,妄图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结果折戟沉沙,饮恨而归。第二任班主任是位中年妇女,和蔼可亲,试图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结果涛声依旧,无功而返。第三任班主任是位马列太太,意欲铁腕加高压,收拾旧山河,结果怨声载道,鬼哭狼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现在上课。”胡哥说。我们吃了一惊:怎么不约法三章?怎么不演讲自己的苦难史或者辉煌史?
  转身,挽袖,板书:《诗经》三首。
  几个遒劲有力龙飞凤舞的粉笔字雄赳赳地霸在黑板上,牢牢地拴住了我们的目光。我鬼使神差般放下了高高翘着的二郎腿——这个胡哥看来有两下子。
  “《诗经》,穿越中国西周到春秋时期长达500年的岁月风尘,在历史的长河中缓缓流淌,三百故事,三百心情,在风起处高唱与低吟,《大雅》与《小雅》前呼后应,《三颂》声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淘过时光的细沙,涤尽尘埃,穿过蒹葭,袅袅娜娜地走来。《诗经》中的女子,或明眸善睐,或娴静柔美,或大胆执著,或活泼顽皮……”
  古老的《诗经》,美丽的《诗经》,在胡哥抑扬顿挫的语言中复活了。我们的眼前,呈现出一个奇妙的世界:单纯顽皮天真烂漫的静女带着对美丽爱情的憧憬,嫣然一笑,翩然而至;秀外慧中优雅贤淑的奇女子带着对俗世的失望,莲步轻移,飘然而去……
  什么叫如沐春风,什么叫五体投地,什么叫心向往之,我想,我们听课的感觉就是吧。这个胡哥,真牛!他的课我们认了,不由自主地,一塌糊涂地。此后,语文课纪律出奇的好,好得我们这些顽劣的男生都有点不好意思。在我们看来,一堂课没人睡觉,没人瞅窗外,没人翘二郎腿,没人绞尽脑汁抬杠,这是不正常的,也是不可想象的。
  这个胡哥,不简单。
  一天中午,他悠然走进教室,见几个同学在大呼小叫地“打拖拉机”,输者钻桌子,于是要求加入。一同学说:“别跟他们打,老师,他们几个是牌精,你必输无疑的。”一同学说:“不行的,老师,如果你输了,我们怎么好意思让你钻桌子呢?”胡哥淡然:“不打怎么知道输赢呢?来,我们改改比赛规则,三打两胜,我连续100分坐庄,如果我输了,钻班上所有的桌子;如果我赢了,你们从此不在教室打牌,如何?”几个同学兴奋地说“好”。看老师钻桌子那感觉自然好,那可是前无古人的啊!
  结果,一场厮杀,胡哥3∶0胜出,那几个同学从此谈“拖拉机”色变。
  元旦将至,我们联名申请举行元旦晚会。胡哥说,“晚会可以举行,但必须每个人准备一个节目,否则拉倒。”我们每个人都憋着气,筹备,排练,目的只有两个:一是博得周郎(其实是胡郎)一顾;二是技压群芳,唯我独尊。
  晚会很是热烈,节目一个比一个精彩,我们这群活跃分子可谓将激情和才智发挥到了极致。有些同学的手拍红了,有些同学的嗓子喊哑了。最后一个出场的当然是胡哥。这个伟大的拖拉机手是否压得住阵脚,大家拭目以待。说真的,我有点替他担心:拖拉机打得好,并不意味着他就拥有多少艺术细胞,谁又能保证所谓的压轴戏不会是砸锅戏呢?
  胡哥并不怯场,一袭白衣,一把红吉他,古典味十足。款款登场,掌声四起;五指轻扬,清音四荡。大家如痴如醉,不,是呆若木鸡,全忘了鼓掌。
  好你个胡哥,十足一个风流才子。
  班上体育特长生很多,有时候教室免不了成为练兵的场所,墙壁上免不了落些球印。一次,上语文课,胡哥指着一个球印说:“有些同学是不是想通过它来证明自己的球技或者精力呢?这节课我们到操场练练,打球的人,回来写篇《打球记》;看球的人,回来写篇《观球记》。”大家异口同声:“好,好。”体育委员站起来说:“那你给我们当裁判吧。”胡哥说:“不,我上。”
  胡哥夹在众多高大的队员间,一点也不起眼,但是他前盘后带,左冲右突,既像灵活的猴子,又像勇猛的豹子,很快成为观众注目的焦点。他恰到好处的传球以及精准的投球,不时激起阵阵掌声。毫无疑问,他成了场上叱咤风云力挽狂澜的人物。
  从此,班上再没有出现过玩球的现象,墙上的球印也销声匿迹了。那些体育生一有空就跑到操场去练球,他们羞愧得很——堂堂体育生的风头竟被一个文弱书生抢走了,这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我们这些文艺活跃分子,也不好意思再在教室声嘶力竭地吊嗓子或者旁若无人地哼歌了。
  有一同学在学校阅览室的一本杂志上偶然看到一篇署名胡建伟的文章,马上将杂志借出,兴冲冲跑去问胡哥:“这篇文章是你写的吗?”胡哥云淡风清:“是的,豆腐块文章,没有啥分量的。”
  那同学把那篇文章复印下来,贴在班里的学习园地上。大家见了,啧啧称奇。此后,大家就多了个心眼,一旦在报刊上发现胡哥的文章,就照例复印,一一贴在学习园地上。一学期下来,竟满了。
  胡哥上作文课,从不讲什么怎样开头,怎样结尾,怎样呼应,怎样遣词造句,他只讲感受——阅读美文的感受,自己创作的感受。有时候,他什么都不讲,他只是抱来自己多年珍藏的报刊,叫同学挑着看,然后要求大家天马行空地写一篇读后感。怪了,平时我们这些听讲评就打瞌睡写作文就头疼的人,一到他的作文课上居然觉得有话可写了——有时甚至还有不吐不快的感觉。两个学期下来,我们居然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写作,学习园地上也不再是胡哥一统天下,我们也攻占了一些阵地。胡哥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有时突然摇头晃脑地来一句:“孺子可教乎?孺子可教也!”让人半懂不懂的。
  说真的,我们好像找回了点自信和班级荣誉感。谁再说我们破罐子破摔,谁再说我们班是差班、烂班,我们肯定会跟他急,胡哥也会跟他急。胡哥的口头禅是:挺起胸膛做人,俯下身子做事。他的宣言是:我的班上没有一个差生。
  说不上是爱屋及乌,还是幡然醒悟,反正我们也不反感ABCD以及勾三股四弦五了。我们这些文科生,当初之所以选择文科,主要原因就是英语和数学太差,用理科生的行话来说就是脑水太浅。当然选择文科,并不能摆脱英语和数学。但是,从理论上来说,我们可以以勤补拙,在文综(政治、历史、地理)上拿高分,至于英语和数学那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当然,想计也计不了。情况明摆着的,以前我们厌学,甚至自暴自弃,与这两科的难度和无趣大有干系。现在情况不同了,有的同学在下暗劲,有的同学甚至请起了家教,他们说,要把以前的损失补回来。虽然我们不能向胡哥看齐,但我们也不能给他丢脸啊。
  确实,我们没有给胡哥丢脸。我们班连续四个学期被评为“先进班级”。高考时,我们班58人中有42人考上了大学,其中语文平均分全州第一。这对一个县级中学的慢班来说,不能不说是奇迹。而这奇迹不是用干瘪的说教而是用独特的魅力创造的。
  光头胡哥真的是熠熠生辉了。只是,当我们走进美丽的大学校园时,胡哥也远调省城了。听说,他因为光头而被新校长狠批。我们这些分布在天南海北的学生就拼命给他写信,一方面感谢他的教诲;一方面要他挺住,千万要保住那道亮丽的风景——那道风景,曾经照亮了我们迷雾重重的前程,那道风景,可是我们记忆的天堂和福祉啊!
  (作者地址:贵州省天柱县第二中学 邮编:556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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