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9期

老师,您如何看待学生中的“眼线”

作者:张丽珊




   那天,心理辅导课程的内容是“树立正确的社会角色意识”。我们首先讨论了学生干部应如何明确自己的身份,如何对老师负责的同时坚定自己的学生身份。临近尾声时,忽然一个同学站起来问:“老师,您如何看待我们中间的‘眼线’呢?”
  全班同学一下子哄笑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一个文静而漂亮的男生。这个男生的脸立刻变得通红,表情异常尴尬……
  我意识到这个班的同学遇到了“眼线”问题,“眼线”的存在确实会造成人际关系不安全的状况,我希望大家不要选择这样的处事态度:“我做班主任期间,从来没有‘眼线’。老师可以通过正常渠道了解同学的情况,有‘眼线’监视的班级很难有凝聚力,每个同学都会感到不舒服、不安全。而且,‘眼线’的经历会有碍于本人的心理发展,影响与同学的关系……”同学们听着听着,居然激动地鼓起掌来,目光再一次聚焦那位学生。我感觉到空气中弥散着火药味儿,为了避免更多的讨论给那名同学造成挫伤,我马上转移了话题。
  
  “眼线”大大方方坐在我面前,侃侃而谈
  
  我当时意识到,那个同学可能会来心理辅导中心找我。第二天中午,他果然来了,昂首挺胸、举止大方。他一进门就侃侃而谈,“我叫付磊。您看到大家都看我吧!我就是课上提到的‘眼线’,您肯定能够感觉到大家对我态度不友好。这是因为,我上周建议班主任建立‘个人诚信’记录,邀请几名同学做‘监督员’,对同学课堂上的违纪行为、课间不利于班级凝聚的言谈进行记录,然后评出等级,作为老师全面评价学生的依据。”
  “你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呢?”
  “我们班有比较严重的纪律问题,老师总是被表面的现象所蒙蔽,比如学习好的学生并不像老师想像的那样品学兼优,在下面总是说怪话,不起好作用。再比如,有些同学当着老师的面表现不错,可一无人监督就自由散漫……但班主任对我的汇报总是有选择地听取,如果是学习不好的同学出现错误,她就信,而学习好的同学犯错误,她就不是特别相信。所以我想用这样的办法,让老师对学生的认识更透彻一些……”
  我感觉到,这个男生好像特别希望从老师那儿获得支持,而这一支持对他来说十分重要。
  付磊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希望我能帮他把这个“诚信记录方案”再完善一下。因为还有很多同学等待咨询,与付磊的进一步讨论只能排在下周:“我建议你的计划暂缓执行,等我们进行全面的交流后,你再决定是不是做这件事,好吗?”
  “可……我上周已经跟班主任讲了,她非常赞同我的想法,我想尽快交给班主任。”他依然坚持着,可我还是提出,希望我们交流之后再实施。
  
  他想换座位,却找不到—个同桌
  
  一周后,付磊如约来到咨询中心,这次他有点担心:“我这一周都躲着班主任,她会不会因为我迟迟拿不出方案而生气呢?”
  “不会吧,毕竟你们的学业很繁重,老师会考虑的。”
  他接着说:“这件事可以暂时放一放,我想跟您谈一谈我和同桌的关系。”他的表情有点苦恼,我也很想了解与他的“眼线”身份相关的一些信息。
  原来,他每天都痛苦地生活在同桌的骚扰之下。同桌经常找他借文具、上课说话,干扰他的听课效果,可到头来,同桌的学习成绩却名列前茅。为此,他多次找班主任提出换座位,班主任同意了。但当班主任问他希望和谁坐一起时,他却难住了。班里除了几个男生偶尔拿他找找乐之外,几乎没有人与他有正常的交往,和谁坐一起都会很别扭。
  他说到这儿,表情略显尴尬,但随即又昂起头、挺着胸,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
  付磊有如此“坚定”的态度,背后一定有某种原因,正是这种经历形成了他特有的思维方式。我希望探究他的成长历程。我问:“你能不能回忆一下,自己从前与同学、老师的关系怎样?”
  付磊小学就读于一所普通学校,父母只看重成绩,别的一概不问。付磊的成绩始终是全班第一。慢慢地,他觉得班里的同学很庸俗,他从心底里不喜欢他们。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自然不会有“好人缘儿”,同学们都不爱和他说话,经常拿他开心。每次被欺负之后,他就去找老师撑腰。因为学习好,老师总是偏袒他。
  初中时,他考入重点校,成绩优势不明显了,他似乎一下子失去了被老师关注的条件,感到十分失落。
  这一时期的孩子都会非常重视老师的评价、留意老师的喜好。他发现,如果他将对班主任有用的同学的言行告诉老师,老师会很高兴。果然,老师因此表扬他关心集体,并让他担任了班里的组织委员。他终于找回了被老师重视的感觉,所以他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相符的冷酷
  
  我问:“你现在得到老师的认同,但毕竟每天生活在同学之中,感觉怎样呢?”
  “糟透了!”他不禁脱口而出,“他们都排挤我,有时看见我一进教室,就喊:‘内奸来了!’有一次我告诉大家:‘今天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告诉老师,你们就带我玩吧!’但大家绕过我又说笑去了……有时候又想,我可能就是比较特殊的人吧,就是要承担这些痛苦,才能有更大的前途……反正他们既然认定我就是这样,我也只能就这么做了!我已经下决心:‘哼,等着瞧,看我以后怎么对付你们。’……”
  令我吃惊的是,虽然付磊这一番话显示了他内心的矛盾,但表情依然十分坦然。我不禁担心:“你认为,自己向老师汇报的情况都属实吗?”
  “绝大多数是吧……但也有一些不是,您知道扑克牌有一种玩法叫‘说瞎话’吗?只要说真话的概率大了,人家就不会对你说的瞎话产生怀疑,那些得罪我、让我难受的同学…嘿嘿,等着瞧吧!”
  付磊的脸上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相符的冷酷,我的心不禁抽紧了。“付磊,我想问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希望你能够真诚地告诉我。你幸福吗?”
  付磊沉默了许久,脸上阴晴不定。也许是第一次,他吃力地搜索着内心真实的自我。他一字一句地反问我:“老师,你说来做心理辅导的人,会是正处于幸福中的人吗?”
  我马上回应:“付磊,你是一个悟性很高的学生,你想改变现在的生活状态吗?·
  “想,做梦都想,但不可能了,因为同学已经不会再接受我了。”付磊抬起头,我看到他眼中真实的绝望。
  此时我和付磊才达成了心理辅导的目标——告别“眼线”的生活状态。
  (未知荐自2004年6月29日《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