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6期

特级教师:挑战.期待.超越

作者:姜广平




  特级教师是教育界向社会郑重递上的一张名片。然而,这张已有二十多年历史的名片,目前似乎已失去了它本身应有的光泽。到底应该如何看待特级教师及其评审机制,这是我们目前应该思考的一个问题。本刊现特约部分专家学者、特级教师、普通教师就这一话题展开讨论,期待大家的关注和参与。
  姜广平(以下简称姜):我们谈过很多问题了,现在将话题转移到特级教师上如何?
  朱永新(以下简称朱):好啊!这个问题在你发表《点评语文特级教师》时我就想和你讨论一番了。
  姜:关于名师的培养机制,其实有一个很不正常的现象:大多数名师在成长过程中,往往并不是那么顺利,社会环境或教育环境给予的帮助并不是很大。大多数名师是在一种自发状态下,凭自身的努力打拼浮出水面的。为什么我们的教育管理者不能创设一种优良的教育环境,促使名师们或准名师们迅速成长呢?
  朱:名师的成长需要环境,尤其是一种宽容的环境、理解的环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理想的环境是由一个名校长来提供的。校长就是一个学校的导演。舞台的搭建,气氛的营造,灯光的设计,都需要校长去努力。他把老师们推上舞台,成为学校的主角,而不是自己粉墨登场充当主角。这样教师就能比较好地成长起来。现在在很多学校,主角都是校长。教师是很难超越校长的,甚至教师是为校长服务的,因此,绝大部分的名教师无非是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在一个宽松的环境中,在校长的帮助下,从学校走向一个更大的舞台。但是也有一些教师,就像你说的,是靠自己的底气,靠自己的努力,靠自己的坚韧打拼出来的。很多都是墙内开花墙外香的,或者说是在外面先建立影响,然后逐步在本地区或在本校有影响的。
  姜:对一个臻善的教育体制而言,名师之名,现在倒出现了某种反讽的现象。因为名师之名,往往大都在于自身的个性与才气。是名师们的自身努力成就了名师本身,如果没有这一点品质,名师当然就不会再出现。即使出现了一些所谓的名师,也往往昙花一现。我就想,难道教育真的有某种不能承受之重吗?
  朱:这一个问题与前一个有联系。真正的名师应该在学生心中很伟大的。名师之名不是靠宣传与吹捧出来的。我们现在的名师,在现在的体制下往往要付出双倍的努力,他一方面要执着于自己的理想,另一方面要适应现实的环境,否则,他还没有出土,就会被冻僵了。因此,名师本身的个性与才气,在很大程度上还包括了他的社会适应能力、人际沟通能力,甚至对付考试的技巧与技能。他一方面用思想征服这个世界,同时,还要用成绩来证明自己。总体上讲,我们的环境,还有待于改善,还应该为名师的成长提供一个宽松的氛围。
  姜:我对名师们,特别是特级教师这一群体不是很看好,数量既过于庞大,产生机制也很值得怀疑。这一队伍中的人,动机性、目的性,可能都不那么纯粹。对教育的虔诚度同样是令人怀疑的。
  朱:我不完全同意你的看法。你这样论证可能会伤害我们很多特级教师。总体上来说,这批教师,还是教师队伍中的佼佼者。因为我们事实上很难能考量一个人的动机和目的,包括对教育的虔诚度。我们只能通过外显的行为和外在的成果来评价一个教师。总体上来说,特级教师教学的成绩是好的,教学的成果是多的。当然,特级教师之间也是很不平衡的。有一些是有思想的,有些可能就显得不够,只停留在技术的层面上;有些是有追求的,不计较个人得失的,也有一些人就可能不是那么高尚。我们总体上应该宽容或理解他们。当然,现在特级教师的产生机制的确是有问题。我曾经也讲过,特级教师并没有什么特别,高级教师也没有什么高明。如果评特级教师,更多地听听学生们的意见,听听家长们的意见,可能就会客观点。另外,特级教师也完全可以不要评,因为,任何一个教师,他的精神境界是不可能通过一次评估来影响他的一生的。给一个教师一个帽子,让他永远戴一辈子,很可能使一个教师失去了成长的动力。
  姜:但从教师形成个人特色、个人风格角度来讲,也还是非常不易的。你觉得要怎样做才能使一个教师甚至一个特级教师真正达到大师水准呢?
  朱:一个最简单的办法是参加我们的新教育实验。最基本的做法就应该是读书。因为我觉得读书不仅仅是教育中的一件大事。我做市长,你做作家,任何一个领域要做得非常优秀,都必须要读书。书是人类几千年智慧与文明的结晶。如果不读书,不与大师对话,很多事情你就必须从头开始,你就得面临着你的前辈甚至前辈的前辈他们的那种起点。
  姜:除了读书呢?
  朱:那就是思考。我们提倡写教育日记,也是一种反思的过程。日记只是一种外在的形式,其内核正是反思。反思的前提是行动,只有在行动中,他才能进行反思。他会思考自己为什么做成了,为什么做不成了,从而在第二天或此后的工作中体现出自己的思考来。袁伟民曾经跟我讲过,他当时训练女排时,对郎平的要求就是每天要写训练日记。
  今天我见到的徐向洋(择差教育创始人),他要求他学校的教师每天都要写教育日记。这与我们的新教育实验是不谋而合的。
  姜: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我自己来了。我没有写教育日记,但我写的是教后感或课后感。每一节课后都写。当时,兴化中学的特级教师柳印生对我说过,姜老师你不需要做其他什么事,只要将自己的课堂实录下来,然后对每一个教学环节进行推敲,长期做下去,你就非常成功了。
  朱:的确是这么回事。反思肯定是一种自我成长的最好的途径。
  姜:这里面也涉及到个人修养的问题,教育日记同样是一种道德长跑。这里我又想到特级教师们能走多远的问题了。其实,解决了这个问题,特级教师们是能走得很远走得很高的。可惜我们的一些特级教师起初的出发点便值得怀疑,最后只能为一己之私利而无法长高。南京某校招聘教师,24名特级教师落马是很能说明问题的。这其实也是一种教育资源的损耗与浪费啊!
  朱:这还是回到一句老话,要做好学问,首先要做人。你要做一个好老师,也首先要做人。
  姜:我觉得现在很多特级教师更缺乏人格良知与道德良知。
  朱:关于人格良知与道德良知的形成,事实上又回到了读书上面。我经常说,学历的高度不等于道德的高度,但这里面的情形又比较复杂。譬如,一个文盲老太,她更多的是一种人际道德的高尚与否,她很可能做到舍己助人,但她很难站在全人类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这是她看不见的世界。
  姜:是啊。但问题的另一面则是,一些特级教师成长起来了,但恰恰正是这些人,反过来却要压制、打击,甚至排挤新的成长起来的力量。这在教育场景中似乎并不鲜见啊!
  朱:道德的情景与读书是相互联系的。当然,你所说及的一些现象,更多的是因为我们的教师,包括特级教师们,大多是在一种缺少人文关怀与道德境界中成长起来的。因为我们的教育,没有鼓励大家对善的追求。人不完全是教育的产物,但是一个社会的基本的价值取向和基本的道德风尚,会规范着社会当中的一些群体。你所说的情形,其实并不只是个别的情况,而是在相当大的层面上,都有着这样的倾向。这些人其实就是将个人的发展或个人的快乐,建筑在践踏别人或者别人的痛苦之上的。这不是我们应该鼓励与提倡的。对一种真正的实践道德的提倡、建立,在我们的教育中,要进一步强化。
  姜:我记得你也谈过高教界的情形,你说你与海派京派都能相处好,反而,京派与海派之间却有着很大的分歧。我总搞不懂,他们为什么不能相容?我们基础教育领域里面,可能因为生存的问题,这方面表现得激烈一点。很多人,特别是名人,对别人的接受与认可是很有限度的。所以,我总觉得,某种机制还是打破的好。这样倒反更能利于人的成长。
  朱:其实,同样是特级教师,其分量是不一样的。我不主张给中小学教师一个终生的称号。在实践中,国外的大学,只有终身教授是终生的,其他都不是终生的。但还要有相当长时期内的事实与实绩的证明。
  姜:这就像文学界的诺贝尔文学奖,它是对一个作家毕生文学成就的认定。特级教师是特殊时期的产物。它是在一个教育处于青黄不接的特定历史时期,一个民族需要巨人产生的时代对教育提出的要求。但现在,我们清醒地看到,一个民族,或一个历史时期的需求是一回事,但一个群体或一个个体能否达到这样的需求水平是另一回事。更何况,现在的特级教师,小学的与中学的层次肯定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其情形又是非常复杂的。说实在的,教育中很多厚重的东西,是要到了一大把年纪才能有所把握与有所感悟的。《江苏教育》策划的那个新生代专题,参与者中的小学教师,都非常年轻,我曾与他们交谈过,觉得有着很深的人文底蕴与很深刻的教育思想的,实在太少了。这样的教师竟然是小学中的佼佼者,我觉得小学教育肯定存在问题。另一方面,地区之间的差异就更大。譬如说,北京的曹阳,我一直认为这是一个相当优秀的教师,可是,他现在还被关在特级的门外。但这样的教师,如果放在东北与西北地区,可能早就是特级了。所以,我如果再说一句偏激的话还请你理解:现在的特级教师,确实如我所说,已没有多少人能具备深厚的人文底蕴了。无论是学术高度,还是精神引领,特级教师这一个群体中可能只有很少人才能在这方面称为大师了,怀有一种教育理想与人文精神的人则更少。很多特级教师,其实仍然只是文化侏儒。另有一点,特级教师在评选中,似乎还存在着学科的偏向,语文特级特别多,其他学科特别少。但深具反讽意味的是,恰恰是我们的语文教学存在的问题最多。
  朱:在某种程度上,越评质量越差了。最拔尖的都被选出来后,就只能是矮子里面选将军。为什么一定要将这种制度保持下去呢?我觉得是应该废弃的。不过,我主张每一年选一些优秀教师,作为年度优秀,进行奖励,对他这一年的工作进行肯定。
  
  特级教师的处境和责任
  
  近来不时听到一些对特级教师提出异议的话。说得最多的是现在的特级不“特”,评审机制不合理,特级教师没有发挥应有的历史作用。
  首先坦率承认,现在的特级教师中存在“伪劣产品”。什么样才是特级呢?我认为,除了师德等条件以外,单从专业的角度讲,这个“特”字可以体现为教学效果特别好(也就是相对的考试成绩好)、课堂教学特别好(绝大多数学生喜欢且绝大多数同行认可)、教学研究特别好(理论水平比较高或科研成果多)。简单概括一下,也就是“三好”吧。但是,要求特级教师三个方面都“特”,未免太苛刻了。应该承认,一“特”不“特”的特级教师是有的。但这个问题的根源又不在特级教师机制本身。连著名教授的成果都有剽窃的,省部级领导都有伪劣的,要求特级教师100%货真价实,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不过,我敢说,特级教师在任何一个地方的教师队伍中仍是最优秀的群体。
  人们似乎对特级教师不良的生活处境不大关注。只要还站在讲台上,做一个特级教师并不容易。大环境、小环境对你的期望总是很高。首先是家长和学生。家长希望特级教师教的学生考得比别人要好,甚至还希望你比别人好得多。学校也是如此。学生希望特级教师的课好听、好“玩”,收获大。同行希望特级教师的课高人一筹,能有新奇之处。一旦失望,就会发出“特级也不过如此”的感叹;一旦真有些小亮点,又常常会被思想前卫的先锋派们斥为技术主义,除了落一个虚名,得到一份精神享受,一个月80元的津贴,代价实在太沉重。
  新一轮课程改革开始以后,特级教师受到的指责似乎更多。听说一位在全国极有地位的课程专家说过:“新一轮课程改革,最大的阻力是那些特级教师们。”若这位专家用这样的方式,表达了对我们很高的期望,是可以理解的;若真以为,特级教师都是顽固守旧的应试教育拥护者,既得利益者,恐怕是欠公允的。应试教育也同样迫害着站在讲台上的特级教师。
  揣摩这位专家的意思,或许是希望我们要有最新的理念,要有自己独立的思想,要敢于冲破教育的现状走一条异路,在课程改革中做急先锋。一位在全国有影响的人物在很多场合鼓励教师有自己的教育理念、教育思想,努力做全国有影响的教育家。这样的鼓励自然是好的,但以此要求所有的特级教师,是不切实际的。特级教师是怎么评审的呢?第一条标准是师德好、工作好。师德好,还比较虚,没有问题就行;工作好,是很实在的:态度要积极,要能吃苦,教学实绩要好。任何一个学校都会认为,好教师就应该如此,特级教师尤其应该如此。其次是教科研方面有一定的成绩,在一定范围内有一定的影响。“工作好”这一条做不到,学校这一关就过不了,特级教师本质是一个表彰,是一种荣誉(这是主张废除终身制的人所忽视的)。既然特级教师是这样诞生的,苛求他们在课程改革中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就不切实际了。能做到更好,但不是他必须做到的;积极投入是应该的,要他发挥决定作用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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