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6期
写给女儿的日记
作者：陆宗成
丹丹，你今天很兴奋，因为老师说你是白瓜———不仅中看，而且中用。
我却高兴不起来。
我不喜欢这样的比喻，就像我不喜欢有人把“农民”当作形容词来使用一样。因为用白瓜作喻体反衬出另一种事实：苦瓜、木瓜、傻瓜、鸟瓜……这些带有贬义的“瓜”早已被滥用了。
××年×月×日，星期五，阴
丹丹，今天你班主任告诉我，你没有参加植树劳动。
我很生气。
你可以找到理由逃课，因为现在的学校教育也的确到了让人厌倦的地步；但你不可以寻找理由逃避劳动，如果你当时并不发高烧或做阑尾切除的话。
这世界没有什么比劳动更美丽更高尚的了！
你要明白，只有通过劳动，你才能变得美丽而高尚起来。
去吧，去大自然中种一棵树吧。要知道，在荒野里种上一棵树，也就在你的心田种上了一份爱一份希望。
××年×月×日，星期日，晴
今天是你的生日
当你的那几个男同学齐刷刷地站起来并齐刷刷地吼出“苟局长，勿相忘”时，你也大声地喊了一句“苟局长，勿相忘”。
这句话显然是陈胜的“苟富贵，勿相忘”的现代版；这句话显然是酒席饭桌长亭短廊上的“泊来品”。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理解了它的真正含义。
我不知道你们三四十年后是否还有勇气喊出这句话。
××年×月×日，星期三，晴
丹丹，你考试回来，满脸沮丧，说：“这次肯定得不到第一名了，因为老师把答案全抄在黑板上了。”
你的话让我吃惊。
也许，在你的眼里，老师是不会错的，但是，我必须告诉你，这次你的老师错了———他被名利蒙住了眼睛。
分数、名次乃至知识都不重要，如果和“诚实”相比的话。
只要你努力了，即便你暂时为诚实付出了代价———考砸了，我也是高兴的。
当然，面对老师的“不诚实”，如果你不是“沮丧”，而是“生气”或“抗争”的话，我会更高兴。
××年×月×日，星期四，雨
你说，为了查找一支钢笔，你们班长竟把教室里的书包统统翻了个底朝天，结果要找的钢笔没找到，倒弄丢了几个同学的铅笔和橡皮擦。那几个同学很生气，都说是班长在翻书包时“顺手牵羊”了。结果他们几个又反过来把班长的书包里三层外三层翻了个遍，其中有人还要班长脱下裤子来检查……
丹丹，这是真的吗？
如果这是真的，那就太可怕了。一个没有安全感以及缺乏信任感的班集体，无异于一盘散沙。
我得想办法帮你调换班级。
××年×月×日，星期二，阴
小鹏说今天下午第一节课你们班根本无法上课，因为你们教室的讲台上、课桌上、窗台上、过道上都摆满了汽油瓶，教室里充斥着刺鼻的汽油味。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上午放学时，你们班主任悄悄地交代李明，下午带一小瓶汽油去，因为她的白衬衣上沾了点墨水。结果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把汽油带去了———有的甚至带带去了几大瓶。
丹丹，我不知道那些大大小小的瓶子中，哪一瓶是你送的？
丹丹，我不知道那些大大小小的瓶子中，哪一瓶能体现出爱的本义？
我只知道，当爱被某种容器装起来时，那种爱就失真了。
我只知道，当你们的心灵堤坝被世俗的潮水冲垮时，校园就不再是一片净土了。
××年×月×日，星期日，晴转多云
在“3个人每人分2个苹果，一共多少个苹果？”这道应用题中，如果将“2×3=6”写成“3×2=6”，老师就要扣分，可是后来为什么老师又说“2×3=3×2（交换律）”呢？
你这个问题两年来我一直无法回答。
今天，我看了中科院院士张景中写的《把数学变容易一些》才知道，这完全是人为制造的难点，张院士也曾被类似的问题困扰过。最近北师大数学教育研究所编的一套21世纪小学教材，就去掉了这个人为制造的难点，从一开始就规定“A×B和B×A可以通用”。
丹丹，你知道吗？你问了一个多么有水准的问题。
丹丹，我多么希望你成为“问题篓子”。
××年×月×日，星期六，晴
当你爷爷苍老的声音从电话线的那一端传来时，我才惊觉，我们已经半年多没有回家了。忙不完的工作把我塑成了一棵树，一棵忘记了故乡炊烟的树；补不完的功课把你塑成了一张椅，一张永远不会走动的椅。
我得带你回一趟故乡，去看看金黄的稻谷，去听听清脆的鸟声，去闻闻爆竹的香味，去摸摸水牛的弯角，去尝尝鼻涕果的滋味，去亲亲爷爷奶奶脸上沟壑般的皱纹……
明天我们就出发。让忙不完的工作和补不完的功课见鬼去吧。
××年×月×日，星期三，晴
丹丹，从今天开始，你就要承担上街买菜的任务了。
对买菜，我实在没有什么经验可谈。我惟一能提醒你的就是：对菜农，不必讲价，因为他们就像你爷爷奶奶一样忠厚善良；对菜贩子，你可得小心，因为他们恨不得一下子就掏空你的口袋。
如有余钱，你可以把它送给路边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乞丐。我希望你在吃着白菜的时候能想到，这世界上还有许多人吃不上白菜。
××年×月×日，星期六，阴
你今天对我说，长大了要当老师。
我不高兴也不生气。
你外公是老师，你妈妈是老师，我也是老师，对老师这个职业你应该比其他孩子了解得更多更透彻。它既不像某些人所说的“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也不像某些人所说的“是当今社会最让人瞧不起的职业”。平心而论，它只是一种既不特别高尚也不特别卑贱的职业罢了。
十多年前，我的班主任曾强烈地反对我报考师范院校，他说：“你应该报考西南政法学院，因为你天生就是块当法官的料。”结果我让他失望了，我最终还是单报了一所师范院校。我也说不清当时的动机。也许，那只是一种出自本能的生命的呼应吧。
对于当老师，我一点都不后悔。即便我今后依然无力改变与你妈妈两地分居的状况。
丹丹，我不世俗功利地认为：当局长比当老师好。
丹丹，我也不自作清高地认为：当老师比当局长好。
其实，只要有一份责任感和一颗平常心，做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