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3期

梭罗的阅读

作者:潘小松




  假如不是长途旅行归来后的不适应感觉在作祟,假如不是伤风感冒带来的慵懒,我恐怕不会在这样一个阳光充足的初冬的上午赖在床上阅读李文俊先生编的北美散文集《与荒诞结婚》(2000年1月百花文艺版“世界经典散文新编”的一种)。我是在太阳底下阅读徐迟译梭罗(1817~1862,美国随笔作家)的那篇《阅读》的。关于梭罗谈阅读的文字,我是第一次读。梭罗很赞成某诗人的说法:“要坐着而能驰骋在精神世界的领域内。”诗人说这种妙处得自书本,“一杯酒就陶醉……当我喝下了秘传教义的芳洌琼浆时,我也经历过这样的愉快”。梭罗则以为自己的小木屋比大学更宜于思想,更宜于严肃阅读。虽然要到湖畔造隐居的木屋,“同时有豆子要锄”,但整个夏天他还是间歇地读了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在他看来,能读希腊文的人“会将黎明奉献给他们的诗页”。希腊文是值得少年花费光阴学习的,因为那是“从街头巷尾的琐碎平凡之中提炼出来的语言,是永久的暗示,具有永恒的激发力量”。梭罗认为古典作品是崇高的人类思想的记录,读好书意味着“在真实的精神中读真实的书”。这是一种崇高的训练,“书本是谨慎地,含蓄地写作的,也应该谨慎地,含蓄地阅读”。
  梭罗是超验主义在美国的代表人物之一,他论述阅读时都不忘“超验”:“最崇高的文字通常是隐藏在瞬息万变的口语背后,或超越在它之上的,仿佛繁星点点的苍穹藏在浮云后面一般。”圣物中最珍贵者是文字,所以亚历山大行军时宝匣里要放一部荷马史诗。古代人的思想可以成为近代人的口头禅:“书本是世界的珍宝,多少世代与多少国土的最优良的遗产。”“书,最古老最好的书,很自然也很适合放在每一个房屋的书架上。”“它们的作者……成为一个社会中的贵族”。在梭罗看来,作者对人类的影响比帝王还要大。商人们苦心经营,赢得了闲暇,有了财富后“不可避免地转向那些更高级,然而又高不可攀的智力与天才领域”,结果只发现自己不学无术,发现一切财富都是虚荣。于是,商人望子成龙,“要给他的孩子以知识文化”,这正是他敏锐地感到自己缺少的,他就是这样成为一个家族的始祖的。
  古典作品在梭罗眼里“美丽得如同黎明一样”,他称古代作家的劳动为“英雄的文艺劳动”,其完整、永生与精美是后来的作家无法比拟的。“伟大诗人的作品人类还从未读通过呢,因为只有伟大的诗人才能读通它们。”群众阅读伟大的作品在梭罗看来有如繁星之被群众观看,那“至多是星象学地、而不是天文学地被阅览”。阅读是一种崇高智力的锻炼,大部分人是浅尝辄止或干脆一无所知。“我们必须踮起脚尖,把最灵敏、最清醒的时刻献给阅读才对。”
  梭罗1845年3月在瓦尔登湖畔隐居住的小木屋遗址还在。我曾于三个秋天大地落满红叶时来到这里凭吊。当年他向写《小妇人》的阿尔柯特借了把斧子自砍建材而成此屋,一共花了$28.12,比哈佛学生宿舍年租还低。他在小木屋周围种大豆、萝卜、玉米和马铃薯,然后拿这些到村子里去换大米。大米对梭罗再合适不过了,因为他热爱东方圣人们的著作。
  梭罗早就想过森林里的生活了。诗人和批评家们总是抱怨美国本土没有古迹让人联想到往昔,梭罗却发现了印第安人打猎时留下的足迹和器物。冬天来临,大地冒着寒气,梭罗在雪地里行走几英里只是为了去同白桦树约会。冬天是他自己选择的季节,寒冷和孤独是他最亲爱的朋友。
  梭罗并不是性情上的隐士,他只是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而已。他也常去镇上的酒吧,也拿豆子去换米,也去修靴子,也去打听家人的消息。有时回木屋很晚,他就带了一袋麦子或印第安人吃的东西,在月亮下朝自己的港湾行进。梭罗不喜欢张家长李家短,他对人们津津乐道于此深恶痛绝。政府支持蓄奴制,他就反对政府……总之,他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对梭罗的生平著作和瓦尔登湖周边历史地理环境感兴趣的读者,我建议你们去读凡·韦克·布鲁克斯写的《新英格兰花季》。这本书我在秋天里的康科德和冬天里的新英格兰树林里读过,那是怎样的一种享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