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3期

阅读——享受你的寂寞

作者:干国祥




  因为这季节已丰富得不堪负载,而浓阴里正传来牧羊人哀伤的笛声。
  ———泰戈尔《采果集》
  那个寂寞的夏季,当坐在槐树的浓阴下,静静地读泰戈尔的《吉檀迦利》和纪伯伦的《先知》时,我根本没有想到,我的这些写在书边上的文字,会成为岁月淘尽一切所剩下的几枚书签。今天,它们静静地夹在我思想的履历里,竟然有着我意想不到的精致和质朴,让我惊讶中不禁怀疑起来,怀疑它们也许并非出自我这粗糙的灵魂。
  现在想来,如果说这些文字也有它们生存的价值,那么这个价值应该来自于它背后的空白———那些假日里长长的寂寞。就如同山水画中淡淡地点上几点便成为一群飞鸟,这些文字的背后,也有着一大片现在看来几乎奢侈的寂寞的空白。
  那是个多么漫长的假日啊,然而它又仿佛只有一天,只有午后的一个片段:在老槐树的浓阴下,一张小小的方桌,一把简单的椅子,一个寂寞的人。偶有槐树的叶子随风落下,小小的,透明的黄,悄无声息;而泡桐的叶子则会在地上砸出一声轻响,惊跑那几只渐渐走近的松鼠或者鸟雀……
  然后,文字静静地、历历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每一个字都是那样宁静,那样清晰,带着莲花一样的芬芳:
  “我必须撑出我的船去。时光都在岸边捱延消磨了———不堪的我呵!
  “春天把花开过就告别了。如今落红遍地,我却等待而又流连。
  “潮声渐喧,河岸的荫滩上黄叶飘落。
  “你凝望着的是何等的空虚!你不觉得有一阵惊奇和对岸遥远的歌声从天空中一同飘来吗?”(《吉檀迦利》)
  是啊,我也必须撑出我的船去了,我必须让自己撑离这个繁华的码头———在那个被称为“教导”的位置上,我做了多少为应试教育作伥的事啊,难道我真的是因为留恋那一点点“纸醉金迷”?如果不是,我为什么不把我的船撑离了,让它在顺流而下的同时又逆流而上,一路漂流、穿行在四季之上?
  仿佛中,我又已经起航,在书籍和年轻的心灵中自由地漂流,遗忘了时间如遗忘了自己的年龄,遗忘了来时的目的如遗忘了将去的方向,只觉得两岸树木阴郁,不时有清香袭来。是的,这就是书籍和心灵的芬芳,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因为这个下午的彻悟而得以无数次回到那种漂流中的宁静,在大师的书籍和年轻的心灵中徜徉彷徨,徘徊流连……
  在这十多年的寂寞的阅读中,我总能听到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穿越遥远的时空,这些声音竟然是那样熟稔,仿佛我伸手,就能触摸到他们微笑着的脸。
  一个季节又一个季节过去了,在漂流似的阅读的快乐中,我一再地遗忘时间和目的,遗忘我来的道路和去的方向,只沉醉于两岸树木的阴郁和袭袭的清香。是啊,这些名字里有着多少智慧的芳香啊,我甚至谨慎地不敢说出他们的名字,只想把他们当成是个人心灵的秘密花园,在里面装满我秘密的快乐。
  然而这些快乐会溢出来,就像花蜜从饱满的花房中溢出一般。于是在聆听中我学会了与大师对话,我会拿起笔,把快乐的灵感写在大师们的文字旁边,就像一个小学生,因了老师的宽容而一再地提出许多幼稚的问题。这,就是《穿越时空的聆听》这个读书笔记的由来。当某一天,有朋友偶尔地捡到它们,为我的幼稚的虔诚而感动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岁月竟然在无意中,已经替我写了一首诗,虽然依然幼稚,却因为它背后的长长的寂寞而竟然也有些动人起来。
  突然地又记起为学生所制作的集子《迟到的花季和提前的雨季》,在它的序言中,我曾这样写道:
  “我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捡贝壳的孩子,我漫步在沙滩上,却不知道今天的收获究竟有多大价值。
  “当旁人拿着他们捕获的鱼虾来嘲笑我和我手中这几只不起眼的贝壳时,我几乎流下泪来。
  “然而当夜深人静,当我在烛光下打开这些贝壳时,我才发现,那里面有着世上最美丽的珠子。只是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拥有这一切,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应该属于谁。”
  是啊,这一切究竟应该属于谁呢?我只不过是在大师们的海边,捡拾起它们思想的蚌贝,我怎么敢窃为己有呢?
  所以,当那天早晨,有一家报纸问我能不能把《穿越时空的聆听》作为它的一个专栏时,我竟然惶惑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横亘于时空之上的冥冥中有着某种许诺,它是不可能为我们所知的,但它却会最终清晰地呈现在我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