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6期

进城

作者:段荣香




  (一)
  
  8月27日傍晚,我怀着一种难以言状的复杂心理回到了利村乡。一下公交车,他的同事远远地瞧见了,就嚷起来:“嗬,这下变城里人了!”仿佛心机一下子被人揭穿似的,我笑了笑,低头溜进了家门。
  两天后,利村中学全体教职工集中了,大家议论纷纷。
  开学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负责开票。学生报名热情高涨,直到中午,他们才星散而去。我正打扫着窗户下被他们挤碎的玻璃片,一个学生突然泪眼汪汪地出现在我面前,说他在缴费时丢了一张百元钞。我懵了……
  家住县城的同事带来了一些消息,是关于这次考试的,可是与我无关。我的希望顿时枯萎了,但不久又释然:在三十多个竞争者中,你是什么素质啊?
  开学第二天上午,我依然埋头开票。胡主任兴冲冲地跑来告诉我,说我进入了前三名。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真是天将降福于斯人也……下班后,我像往常一样穿过大街向住所走去,想着这个甜蜜的消息,我突然狂奔起来,一直跑到他面前。
  “怎么样?”他问。
  “别指望了。”我的语调很特别,分不出是悲还是喜。
  下午,他总算从别人嘴里获知了真相,差点揍了我一拳。
  
  (二)
  
  9月的阳光格外媚丽。
  真不可思议,就这样来到了这个全县瞩目的地方。正对校门的主干道将校园一分为二,一边是一览无遗的大操场,一边是巍巍的楼群——一派大校风范。我知道,于都二中之大并不只在大楼之大,所以,一旦到了这里,从此就要和闲云野鹤的生活说再见了。当初若非他的怂恿,我是断然不敢去“招师”办报名的。
  学生如蚂蚁般穿梭,校园异常热闹,我竟有一种震耳欲聋的感觉。
  揣着一份调令,我找不到报名的地方。好在有熟人指点,可以为我引路。
  左转右转,终于到了报名处。第一次这样长途跋涉,我的双腿在抗议。交了调令,还须填写一些表格。
  这里进进出出的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
  “请问这里是……吗?”这不正是几分钟前我说过的一句话吗?现在正被另一个声音重复着。我不禁哑然——初来乍到,无头苍蝇似的。
  “谢谢。”填完表格,我把钢笔还给了这里的一个负责人,离开了。
  
  (三)
  
  他有个大嫂在县城做生意,且离二中不远。毫无疑问,我可以在这里落脚。
  我回利村张罗了一皮箱再加一麻袋的东西,准备往城里运。
  “喏,导师来信了。”他递来一个土黄色的信封。
  赖老师来信啦?我精神为之一振,找来一把小刀,裁开信封口。
  “论文还需大力修改。”我叹了一口气。
  已经是9月4日了。
  大概是出发时我太大意了吧,公交车快到站时我才发现我的手表也快到点了。一下车,我就拖着这两个大家伙往嫂子那里赶,然后再向学校疾驰而去。
  还好,新调入教师临时会议尚未开始。
  我喘着气找了个地方坐下。
  康主任主持了会议:
  “学校目前比较困难。要说对大家作出安排,肯定不会是生活上的安排……近一两天里,望各位老师尽快解决好住的问题,尽早安顿下来……”
  我和一位同事往回走,却被一辆摩托车从背后喊住了。骑车的问我们有没有找到住的地方。他是教高中生物的,转了老半天还未找到理想的栖身之所。
  我们建议他去黄竹庵那边看看。
  这几天里,我不知道可不可以不去学校。总之,我想自己应该出去走走。一开始,我只对大嫂说在她这落脚,并没有在这扎根的意思,况生意人家和生意路段的喧嚣于读书人是不相宜的。然而我几乎跑遍了整个于都县城,终未找到满意的地方,惟一的收获就是认识了几家中介公司。
  我快绝望了(在很久的以后我又找过几次,都未能如愿,这是后话),有一次差点将就着要租住一处,我迟疑了一两个星期,等再去问时,已经租出去了。于是,我便真的要在大嫂这里扎根了。
  
  (四)
  
  9月9日,第一次和我的学生见面。
  二中的教室有点宽,摆四组半绰绰有余,摆五组也不成问题。课堂上,窃窃私语在悄悄酝酿,此起彼伏,连空气也躁动不安。我提高了嗓门。
  一连两天都是如此,难以达成一种默契。我有点累,不仅仅是因为嗓子。谢老师曾听过我的课,他说:“你的声音偏小了些,现在进了二中,不要因为声音小而让学生失去信心。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9月11日是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我买了一部小灵通。晚上,我不知拨了多少个电话,远到广东、南昌,近到本县、本城,与远方的亲人朋友一起分享着我的这点渺小的快乐,向同干这一行的朋友倾诉着我在工作上的出师不利。
  “不要着急,慢慢会适应的。现在可服用胖大海缓解一下。要注意发声方法,别损坏了声带。要不什么时候有空过来,我教你怎样正确发声,啊?”电话里传来他亲切舒缓的安慰。
  周末,我自然又回到利村,去聆听他关于发声方法的教导。
  
  (五)
  
  两个班的黑压压的学生中,我能够叫出几个名字了。他们比农村的孩子更好动,更好说,更善于展现自己。
  忽然听说,这次进城的老师须向县里缴城市增容费,每人2000元。这消息绝不是空穴来风,早在三四个月前县里就出台过这么一个文件。
  我们为此议论了好长一段时间。毕竟,对于每个月只拿点固定工资的老师们来说,2000元会是个怎样的概念啊!
  “我们暂时不要急着交,还是向上面反映反映吧。”
  有一天,我们听说于都中学的新调入老师率先交了这笔款;此后,本校亦有一人“踊跃”交付了钱款。同志们一声叹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学校召集我们新老师开了个座谈会。会上,群情颇为激愤,大都是针对那2000元钱的。轮到我发言了,我用沙哑的嗓门提了一个要求:能否给每个教室配置一个扩音器?至于其它,全忘了罢。
  刘校长说,校方一直在努力。
  
  (六)
  
  “你签了名没有?你呢?”一大堆的人围在一起。
  我挤进去一看,那是一份关于免除城市增容费的陈情书。事关切身利益,我毫不犹豫地在上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此后几天,风平浪静。
  他隔三差五地过来。这天,他给我带来了毕业论文答辩通知单。
  “吃糖!吃糖!”穿着各色花衣的糖粒儿满办公室地飞。
  “哟,谁有喜啊?”
  “嗨,没看今天的通知吗?咱们那2000元免啦!”
  “真的?!”
  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欢喜。
  我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感到自己悄悄融入二中这个大集体了。至于叨念已久的胖大海,一直没买成,先前是因为太忙忘记买,之后是因为师生互相适应了不用再买。
  “城里的孩子嘛……”我想。
  责编:叶万军 插图:连国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