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4期

五只狐狸改变我的一生

作者:张宝童




  那一年我的高考成绩虽然名列全县文科第一名,可是由于糟糕的志愿,我进入了一所普通大学的中文系。大学的前半年,失落和怨恨的阴云密密地遮蔽了我的天空,我常常呆呆地坐在窗前,手里捧着《济慈诗集》一遍遍默念着:“我的心啊,在高原,这里不是我的家……”而泪水早已在心底汇成河流,思绪也早已插上了翅膀飞向了那所心仪已久的名牌学府:静坐在荡人心魄的碧波旁,徜徉在引人遐思的幽径上,醉心在大师们睿智的海洋里……
  在我“醉生梦死”的生活中,现实的一切在我眼中都变得面目可憎,在感慨命运不公之余,我甚至想到了死。人生有时的确很奇妙,生和死只在一念间,而我的命运的转机就发生在一堂现代文学课上。教课的是一位个性十足的中年教师,留着长长的头发,声音很洪亮,听说他是一位现代派诗人,也是诗歌评论家。他讲起课来诗意浓浓,激情飞扬,因此,他的课我很少逃。那天他讲完鲁迅《阿Q正传》后,饶有兴趣地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农民在山脚下种了一架葡萄,为了防止动物来偷吃,他把葡萄架架得很高很高。秋天来了,满架紫红的葡萄熟了,香气飘出很远很远,引来了一只只馋嘴的狐狸。第一只狐狸来到葡萄架下,仰头一看,口水已流出很长。他一次次跳起,又一次次重重地摔在地上,但它坚信“坚持就是胜利”的格言,因此虽然体力越来越弱,仍跳跃不止。当它最后一次落地后,就再也没有爬起来,但眼睛仍死死地盯着葡萄,它死不瞑目啊;第二只狐狸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但它是一只林黛玉式的狐狸,具有忧郁的气质,一次次的失败让它伤感万分,于是它找到一根藤条,在葡萄架下自杀了,它的双眼紧闭,是啊,它不想再看一眼这令它心碎的世界了;第三只到来的狐狸生性急躁在狐狸家族是出了名的,大家都叫他“张飞狐”,只几次失败已让它怒火中烧,一转身,它就大骂起种葡萄的人,恰巧被那位刚从田里归来的农民听到,只一锄头,他就打死了这只骂街的狐狸,死则死矣,它仍然怒目圆睁,似在控诉这不公平的世界;第四只狐狸是有名的乐天派,你看它唱着小曲来了,几次无功而返后,它咽下几口唾沫,自语道:“这一定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酸葡萄。”于是它又唱着“鸡呀羊呀都到哪里去呀”的小曲走远了;第五只狐狸精神脆弱得很,每天都靠安眠药才能入睡,几次的失败已给它敏感的神经重重一击,突然它倒在地上,又哭又笑,它精神分裂了,从此在大街小巷人们常见到一只蓬头垢面的狐狸,而且口中念念有词:“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记得在同学们阵阵的轰笑声中,老师讲完了这个故事,出人意料的是老师竟然叫我站起来评价一下。一直到今天我也不清楚,为什么那天老师会在六十多名学生中单单叫到我?也许是我在系里高居榜首的高考成绩吧?也许是每次上课我都坐在教室后那个寂寞的角落吧?也许是在全班同学的欢笑中我的一脸严肃格外突出吧?也许是老师真的看出了我孤寂苦闷的心情吧?今天已不能回忆起当时惊慌失措的我怎么回答,以及说了些什么,但亲爱的老师,您的“五只狐狸”从那一刻起就走进了我的心中,并在那里搭窝筑巢,精心地守望着我心灵的家园,从此改变了我的一生。那五只可爱的狐狸啊,从那一刻一直到今天,伴我走过了充实的大学时光,伴我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伴我艰辛而快乐地走在文学创作的小路上……
  是啊,那第四只狐狸的确有些“阿Q”,但它却在我心中划出了一个揭示人生真谛的最可爱的“圆”。在以后的生活中,每当在《人与自然》中看到迅疾如电,挥洒着进取和活力的狮子时,我也会想到它受伤时,躲在阴暗狭小的山洞里静静地舔舐自己的伤口的心痛,是那“五只狐狸”告诉我:有苦有乐,这才是强者的生活;每当我看到在拳击场上一方选手缩回双拳,抱住自己的脑袋时,我同样会为他喝彩,是那“五只狐狸”告诉我:缩回的拳头才能握紧,而握紧的拳头出手时才更有力量;每当我给学生讲《淮阴侯列传》时,我也会告诉我的学生,韩信的胯下之辱并不可耻,因为他心存高远的志向,是那“五只狐狸”告诉我: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每当我和学生一起讨论《为了忘却的纪念》中鲁迅的那次带领全家的“出逃”时,我更会引导他们认清这才是真正的勇敢,是那“五只狐狸”告诉我:这是生命涅磐出的人生大智慧——“韧”的战斗精神。
  走在现实和梦想共同筑成的人生小路上,梦想的“彩云”在前方深情地召唤着,而现实的“石块”却常常把狂奔的我们绊倒,我们不妨爬起来,坐在“石头”上长叹几声,揉揉酸痛的腿,然后继续我们的追寻。有时我觉得,中国的两个大思想家孔子和老子真是两位神奇的心理医生,你看,当我们春风得意时,孔子会为我们开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入世”良方;当我们英雄无用武之地时,老子会给我们开出“清净无为”的“出世”良方。是啊,我们每天都在呼唤“我想有个家”,但我们的心灵常常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我们需要点燃一盏灯,带领迷路的心踏上回家的归程;我们需要种十朵花,来芬芳荒凉而寂寞的心田;我们需要栽下一株树,来染绿单调而苍白的生命。
  今天,每当挫折和失败拜访我时,我仍会唱起北岛的“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来安慰自己的失意,而我的心底永远回荡着顾城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那深沉激越的旋律。是啊,风雪中,我们高唱一曲追求者昂扬的歌;烈日下,我们不妨也做一个隐逸者恬淡的梦,在歌声和梦境中,生活的滋味就浸润其中了。
  责编:叶万军插图:方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