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2期

让生命与使命结伴同行

作者:于 漪




   于漪,1929年生,浙江镇江人,1951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教育系,历任上海市杨浦中学语文教师、校长、全国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副会长,全国语言学会理事,特级教师。著有《于漪文集》。
  50年来我一直追求的就是德才识能全面素质的提高,而最为重要的就是人格的力量。几十年来我追求教师人格的力量,做了以下三方面工作:
  
  一、自我认识
  
   清醒地认识我自己,是追求教师人格力量的前提。中国有句古话:“人贵有自知之明”,认识自己很难,所以才可贵。我有两把尺子,一把尺子量别人的长处,一把尺子量自己的不足。我的教育教学经验说到底,都是学大家的,或者说是“偷”大家的。我每听一节课,包括听我徒弟的、听青年教师的课,我都是张开我的感官,运用我的思维器官去学习,因为我信奉“博采众长”。一个人的智慧是有限的,大家的智慧是无穷的。我听报告、跟人家谈话,总是要拿这把尺子量别人的长处。比如,在文革前,我长期教高二、高三,粉碎“四人帮”之后,教了一届高中,因为要培养青年骨干教师,我又带初中。我第一次听高润华老师的课,发觉她的学生在课上背古诗词背得那么熟,我心中很震撼,心想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古诗词是我们中国优秀文化的精华,应该用它来哺育学生成长。因此我常常这样问自己: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我怎么没有想得那么深呢?我怎么就不懂呢?又比如,我觉得教母语一定要与外国人教母语比较,但是我只停留在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断的比较上。比如说中国人怎么学母语,外国人怎么学汉语,外国人怎么学他自己的母语,中国人怎么学外语,我想得很多,也做了一些零星的比较,不成系统,认识肤浅。有一次我看到洪宗礼先生主编的中外母语比较研究的洋洋大作,我深感汗颜。他怎么就想得那么深、那么细,那是努力呀!还有把尺子,是量自己的不足。我自认为教课是认真的,课前认真备课,真有点像张志公先生讲的那样着了魔。先拼命钻研教材、研究学生,然后把上课的每句话都背出来,然后再口语化。我洗衣服在考虑、拣菜在考虑、乘车也考虑,乘过站是常有的事,我怎么讲,学生听得才舒服,学得才愉快。可每次上完课,我总是觉得这里不行、那里不行、充满了不足和缺陷,于是我再写下“教后记”,就是记下学生学习的闪光点,记下自己教的不足。这样用两把尺子比,我就能清醒地认识自己。又比如,有的应该属于常识问题,我长时间用错而不知。讲音乐,说“下里巴人”是通俗的、低级的,说“阳春白雪”是高级的、高雅的,可是有一次我读宋玉的“对楚王问”,才发现我理解得多么不精确。他说“客有歌于郢中者”,唱到《下里》《巴人》的时候,“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唱到《阳春》《白雪》时,“属而和者”就是聚集起来跟着唱的不过数十人,而“引商刻羽,杂以流徽”的时候,“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因此“阳春白雪”是次高级,我一直就认为它是最高级,可见自己知识很浅薄。在教课时,我一直告诫自己不能错,因为你一错,孩子就跟着错,有时会错一辈子。因为基础教育是伴随人终生的,它教的是知识的核,你错了,有的时候学生改不过来就错终生,但是由于自己的认识水平有限,自己的学识浅薄,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毛病很多。在长期的教学实践中,我深深体会到教师的字典里永远没有一个“够”字,说我已经够了、不错了,这是不可能的,教育是为未来培养人才,要跟着时代前进,怎么够呢?正是由于这样,所以我横比竖比,量别人、量自己,越比越觉得自己有向前奔跑的动力。我觉得做老师别人的教育是其次的,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内在的动力。
  
  二、自我挑战
  
   我要追求人格的力量,就要不断自我挑战,这是形成人格力量的途径。德国教育家第斯多惠说:教育者必须要在他自身和自己的使命中找到真正的教育的最强烈的刺激。这最强烈的刺激就是自我教育,把自我教育作为终身的任务。做了一辈子教师,一辈子学做教师,我能不能做一名合格的教师,就看我一辈子怎么努力学做教师。我一辈子学做教师有两根支柱:第一根支柱是勤于学习;第二根支柱是勇于实践。两根支柱的聚集点就是,不断地反思。教育事业,是非常丰富又是非常复杂的,现在做老师一定要有时代活水。有这样一个比喻:“给学生一杯水,教师要有一桶水”。我是不大同意这个比喻的,因为你这桶水是不是陈旧了,是否有污染,恐怕很值得研究。我们学过的东西随着时代的发展有些已经束之高阁,大量新的信息、新的知识要自己掌握,因此教师学习必须如长流水,教师一定要有丰富的智力生活,不断学习。“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自己不天天学习、月月学习,哪里来的源头活水?
  1.学习。首先,重要的理论要反复学。重要的理论是精神支柱和精神食粮,要学懂。每次学小平同志的“三个面向”,江总书记的“三个代表”和“四个坚持”,我总是热血沸腾。我们的教育一定要面向世界,面向世界就一定要跟人家比,跟先进的、卓越的比,比民族的志气和民族的自尊。靠谁?靠每一个有志青年、每一个有志的老师和学生。其次,要紧扣业务深入学。有时我觉得对某些问题好像是懂了,其实不然,读了一些大学者、大专家的文章,才茅塞顿开。钱钟书先生学问博大精深,哪怕讲一个诗句也会使你感到别有洞天。他说苏东坡有一个写牡丹花的诗句“一朵妖红翠欲流”,牡丹是红的,怎么是“翠欲流”呢?这个学贯中西的学问家是这样分析的,他说,诗里用颜色的字好像用兵一样,虚虚实实、实实虚虚,红是实的、翠是虚的,虚实交映、红绿错综,就造成一种幻觉,这就是文字艺术的功力,文字艺术的巧妙要比造型艺术还要强得多。我读后大为感叹。学问真是如海洋,我体会到教海无涯学为舟。作为基础教育的老师,学问要求不高深,但要求基础扎实广泛。因此,第
  三,要拓开视野广泛学。我们那时学物理是牛顿,后来爱因斯坦作了挑战,而现在霍金又作了新的挑战。我想作为老师不仅要有人文知识,而且要有自然科学知识,否则就无发言权,就没办法与学生沟通。
  2.实践。教师每天耕耘是实践,在实践中我不断反思自己的毛病。我记得教66届高一时,有位学生在作文中写一个老头,他为刻意求工,想把这个人写得很形象,就用了一个比喻,说老人的胡子像牡丹花一样很美。比喻用得不当,讲评作文时我就把这件事张扬了,说用比喻一定要恰当。事隔几年,他现在已是名律师,他对我说:“于老师,你这句话让我掉到冰窟里。如果当时有地洞,我一定钻进去。”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这样挫伤了学生,这就成了我终生的遗憾。教育过去就过去了,难以弥补,不是衣服破了打个补丁。开始我在教语文时也认为语文是交际工具,就是培养学生的语言文字能力。但随着时代发展,我的认识就不一样了,我觉得自己的认识很肤浅,语言文字和思想、情感同时发生,它就是文化的组成部分。仓颉造文字,“天雨粟鬼神哭”,从此人类社会进入文明,我怎么能只把它看作为技能技巧呢?我就自我否定。语言文字里有民族的情结,我们中华几千年优秀文化的精华积淀在我们的语言文字中,因此它是民族文化的根,是我们民族的命根子。我不断反思,这样一个人文的学科,千万不能把它教成技能技巧,重术轻人。所以我教了一辈子,一辈子在反思。正如罗曼·罗兰所讲“这累累的创伤就标志着你生命前进的一步”。我确实是累累创伤,我随便打开自己的文章、教案,可以讲出很多不足和缺陷,但正是这些缺陷、不足,激励我向前奔跑。“思想升华,感情净化”,我追求这八个字,力求做到教师要有人格的力量。当然,自我挑战是一个很长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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