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左韵陷囹圄




  看着车队扬着尘土从视野中消失,伫立在石洞村最高山头庙山上的左韵从幽远的回忆中醒来,她张开嘴巴大口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定自己的情绪后,开始了中断两年的调查工作。

  远远望去,扛着工具的农民开始从各个山头上退下,他们的脚步踢得满世界里尘土飞扬。这些来看敬爱的共和国总理的朴实憨厚的农民们或是骑着摩托车、自行车,或是赶着毛驴车、步行着,从几里、几十里外起个大早而来,当乘车来的“观众”喜滋滋地看完他们的演出、吃了百分之百的绿色农家饭后满意地打着饱嗝离去时,他们这些演员已经与大自然做了几个小时的斗争,现在要饥肠辘辘地回家了。

  近处的场面也是乱哄哄的,经过了一场大事的石洞村暂时是消停不了的,有的人爬高就低地拆卸临时搭起的台子,有的人走进驴棚拍打着圆鼓鼓的驴肚子牵走自家的毛驴,还有更多的人则等在戏台前,在清点村里借走的碗筷、碟子、盘子的同时,还怀着一个美好的期望,就是能给孩子们分到一点儿剩下的佳肴美味。而在鸵鸟场门口,两个人骂骂咧咧地责怪,石洞村的人是过河拆桥,全他妈的是狼心狗肺,明知道人手不够也不来个人帮忙,叫老爷们咋把几只鸵鸟弄回去。左韵上前询问得知,原来石洞村里养殖的鸵鸟早死完了,这几只鸵鸟是为了这次会议专门以每只200元的价格从县养殖场租来的,会议结束了,村里一个人也不露面,急得鸵鸟的主家不知所措。左韵了解了情况,便见还轰隆隆地大干的推土机此时也抢时间似的从身边开过去。她见一台马达轰鸣着却发动不着的推土机的屁股后面使劲地冒着黑烟,便走过去问司机,此时正是修梯田的好时间,这些推土机怎么都呼啦啦地下山了。司机看着她先是一声长叹,说一看你是个外乡人,难道没看出来吗,我们这里在搞愚公移山,地是年年推年年修,起先梯田三米来宽,现在要宽度达到二十多米,田埂五六米,工程量加大了几倍,修地钱还是那几个,而且兑现越来越慢。要不是这次乡里来了硬的,养机户不出机子就和计划生育一样要往外面搬家里的东西,我们才不来呢。现在好了,会一开完,我们就能大模大样地撤退了,去修公路。

  左韵见山上的人渐渐稀少了,就开始下山,想看看两年前采访过的那几户群众,她大体确定了方位便找到前年去过的那对老人家里,与那次空荡荡的院子比较起来现在明显凌乱了许多,老两口正忙着喂生灵,院子里猪哼、鸡鸣的,倒显得生机勃勃。左韵很是惊讶,农村人大概是衰老早但衰老后就停滞了,两年不见他们都还是那副老模样,更惊讶的是他们竟然还记得起她这个“吹牛皮的记者”。左韵问:“不准备修洋房了,咋敢把猪也养在院子里。”

  “养生灵和修洋房没甚关系啦。前年的一场大洪水把修在后沟里的猪圈全冲塌了,一次就淹死八十多头马上出栏的猪。村里害怕群众要他们赔猪,便也不顾文明不文明的,谁家哪里养也没人管了。”老头唏嘘地说着,左韵发现里面少了两颗门牙。

  “文明不管了,洋房更没人管了。我看死的时候也住不上红尖顶房子。”老太太还在惦记她的洋房。

  左韵在石洞住了两天,了解到许多真实的情况。自从扶贫干部来了后,村里的基础设施变化不少。从县城一路过来,临进村的那段路修的是标准的乡村三级路,这是扶贫干部争取的项目,先后修了几次,现在连路旁的边沟都整修得平展展的。村里建起四个公共厕所,当然老百姓是舍不得把自己的粪便拉到那里去的。村里建起一个红砖绿瓦的展览室,讲述村史来蒙外人。村里号召群众连续五年搞了四个主导产业,却都叫群众伤透了心。第一年叫大家种中药材黄芪,黄芪丰收后市场却不好,到头来卖的钱和投入的持平,等于白贴了一年的工夫;第二年号召大家种烤烟,这年烤烟的价钱倒好,可遇到特大旱灾,烤烟减产了八成,只勉强挣得几个烟火钱;第三年,村里又叫大家育柠条苗子,老百姓知道柠条从来都是直接播种而且很好成活的植物,假使苗育好了,又要搭人费时费钱栽苗子种植,绝对是劳民伤财的事情,大家都顶着不育,村上便来了硬办法,谁家要是不育苗就收回承包地,农民也不知道三十年不变已经成法规了,因为害怕地被收走,家家户户只好都育柠条苗。乡林业员被派来技术指导,可他也没见过育柠条苗,就按照老规矩使劲施肥,使劲浇水。谁知,柠条是个贱东西,水、肥多了不行,刚露点头便哗啦啦地死了一大半,好在那年群众又赶着农时种上了小日月的糜子,总算秋底有了收成;第四年,村里又号召种植大扁杏,这次大家更学精了,和干部们不争不斗的,领来苗子后悄悄地把根放在滚水里煮了,然后装模作样地把苗子栽进地里,到了作物入种时节,大家该种啥种啥,自然树苗死了,粮食收了。到了今年是第五年,村里再也没提产业化的事情。了解的情况越多,左韵就愈加糊涂,透过这些弄虚作假的现象,他们这样做究竟有何猫腻呢?崔袖展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要搞清这些,先要了解崔袖展的生活,看她平时都在干嘛。

  左韵下午回到石寨县城时,会议已在头一天结束,代表们一大早离开后,此时的石寨街头又恢复了小县城往日的那般宁静。在回城的公共汽车上,她一直思忖着下一步的采访计划,想在计划、财政、扶贫以及农林水牧等这些涉农部门拿到石洞村近年来国家项目的投资情况,但她知道这些东西在县里是休想拿到的。既如此,左韵打算此时自己完全可以公开身份和崔袖展接触,所以她大方地走到县政府宾馆登记了房间。刚洗完澡,她心不在焉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正考虑该用什么方式和崔袖展接触时,“嘀嗒”门铃清脆地响了起来,她打开门一看竟然是崔袖展。“还真是左大记者呀,我的亲姐姐,你真是不够意思,是看不起我这个妹妹吧!怎么到我们小县里来也不打个招呼,要不是刚才我在大厅里看着背影好像是你,后来一查登记簿找到你的话,岂不是又擦肩而过了!”她旋着一阵风进了房间。看得出,她有些嗔怪和生气。其实前两天开会的时候,崔袖展已经在名单里看到左韵的名字,左韵不主动找来,便也假装不知道她的到来,心里却在盘算左大记者参加会议的真实目的。会议报到的时候人多场面乱,加之自己又很忙,所以直到参观时她们两人竟没有直接面对面。而从石洞村参观完回到宾馆后,再想看到左韵时,却不见她的踪迹。和新闻车上的导游小姐联系后得知,左韵竟独自留在村里,此举,显然另有目的。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来参加会议,不会的,一定是她有意回避会议的事情。左韵这样想着也不捅破,装作糊里糊涂地说:“我这不是刚来嘛,洗完了澡正在翻电话本,第一个就准备去拜访你呢!”

  “我咋敢叫你拜访呀,你是客人,又是大记者,该拜访的应该是我。好了,赶快换衣服,我们下去边吃边聊。”说着她随便一拨,就在宾馆餐厅订了个包间。

  崔袖展点了凉条苦瓜、卤水小拼盘和清炒豆腐、白灼芥兰、蘑菇炖猪手、一个发菜玉米羹后,说:“我看差不多了,就我们俩不要浪费。”见左韵点头便接着问,咱们喝点什么酒?一听喝酒,左韵连连摆手直说自己不会喝。“别客气,就我们两姐妹,又没外人,好了,我自作主张吧,就来瓶红酒,要最好的。”酒菜很快上齐,她打发服务员外面候着。然后亲自斟起一杯酒,递到左韵手里说:“大记者,亲姐姐,为我们的相遇,请接受妹妹的一敬。”见左韵还在犹豫,她给自己倒上满满的一杯,说了先喝为敬,便把一杯喝进去了。

  左韵见她喝了,只好也一饮而尽。见此情景,崔袖展暗暗吃了一惊,看那个舒展的动作便知左韵是有酒量的。“敬的这第二杯,是为你飞扬的文采还有公正和廉洁。亲姐姐,你知道不,你写的那些文章我可是一篇不落地看过,有时候错过看报的时间,还在网上搜索你,看看,我也成为你的追星族了!”

  听她说到了廉洁,左韵马上联想到上次她送的那个“信封”,估计是有所指的。

  “这第三杯酒,是为了恭贺姐姐你的高升,来,为左总干一杯!”

  左韵一愣,伸手压住她扬起的胳膊,说:“什么左总,右总的,你这个干杯的由头不好,我不接受。”

  “那好,就算为我们女人的,祝愿天下女同胞们青春永驻,永远美丽!”崔袖展又是一口喝干,抄起筷子把一块猪手夹到左韵的菜碟里。

  酒过三巡,两人默默地吃了一会儿,好像老找不到合适的共同话题。“姐姐,你常出差吧,家里老公和孩子没有意见?”崔袖展小心翼翼地看着左韵问。

  “咋能没意见啊!不过,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喝了几杯酒,左韵满脸浮上了红晕,显得很是妩媚动人。“你呢,孩子有多大?”

  “没孩子,老公也成别人的了!”崔袖展脸色阴郁地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左韵自己倒像犯了错误的孩子,连连道歉。

  “真是知识分子,这有什么呀,不就是没老公嘛,哎,想听我的故事吗?”

  “当然想,不过,是在你愿意说的情况下,我可不勉强。”

  “那好,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到了那儿就告诉你我的一切!”

  出了宾馆餐厅,崔袖展从坤包里拿出一个钥匙,不远处的一辆白色轿车“吱”地发出响声,在左韵的惊奇中两人坐进车里,崔袖展娴熟地打火启动轿车,很快疾驶出了宾馆大门。已是华灯初放的时间,石寨城里灯光璀璨,沿街大一点儿的铺面几乎都是霓虹灯不停地闪烁,街道两旁打台球的、玩扑克的、吃夜市的,人们成群地攒挤在一起,把道路塞得满满当当,街道中央还遇到几个大概喝高酒后不会前行而横着在马路上走的人,这绚丽多彩的一幅图画,显得比白日热闹了几分,也浮躁了许多。在左韵惊叹着小城不夜天的风景中,崔袖展七拐八转地把车停在一个被巨大霓虹灯映照着的、流光溢彩的大楼前,有如星星般无数闪烁的彩灯簇拥着“皇后娱乐城”五个大字。

  “崔总”,“崔总”,从停车场到各个楼层,服务生见到崔袖展都深深地鞠躬,低三下四地打招呼。先是走过播放着震耳欲聋的迪斯科音乐的大厅,借着幽暗里不时闪电般耀眼的光亮,看到足有百人在忘我地舞蹈,紧接着穿过两排气势宏大的包厢,每个包厢前服务生仍然是鞠躬问好。看得出,她是这里的常客。左韵这样想着,默默地跟随着她前行。又拐了一个弯,见到一座潺潺流水的假山,走过上面的小桥,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喧嚣,真是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她感叹着,只见崔袖展走过挂着总经理牌子的一个房间,很随便地推开另一扇厚重的门,崔袖展像主人一样拉着她看了里面套着的健身间、桑拿间、美容间、KTV娱乐间,其豪华的设施叫她叹而不已,而华丽的装潢即使是用金碧辉煌来形容还不到位。“怎么样,有何感想?”崔袖展坐在宽大的老板桌后,洋洋自得地问。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没弄明白?告诉你,我是这家娱乐城的老板,你相信吗?这就是我的办公室兼生活室。”

  左韵真该目瞪口呆了。没想到,一个来自文化系统的扶贫干部,竟然是个大老板!

  崔袖展轻轻压了一下桌上的电铃,一个足有1米85以上的英俊后生双手背后走了进来,边鞠躬边轻声询问道:“崔总,有何吩咐?”得令后,后生很快拿来爆米花、雪梅、葡萄干等这些小吃,托盘里还有一瓶法国葡萄酒、一大杯冰块和一碟切得薄薄的柠檬片。服务生倒出两杯酒,恭敬地送到左韵面前时,柔声说了您请慢用,是那种磁力很旺的声音。左韵情不自禁地看了他一眼,得到了一个微笑,是从他浅浅的两个酒窝里笑出来的。

  “来点音乐吗?喜欢听啥?”崔袖展一手端酒杯,一手在点歌台前熟练地按动了几下,一首韵味悠长的萨克斯演奏出来的《回家》弥漫在空气里。呷了一口酒,她讲述起自己的故事。

  谁都知道,1976年是中国多事而灾难深重的一年,就在伟大领袖去世的那天,全国人民悲痛欲绝的时候,崔袖展出生在一个连石寨县行政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山村里,她是这个贫苦农民家庭里的第五个孩子,上面已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

  “那时家里的贫穷程度,你一个大记者应该想象得到。”她这样说道,好像不愿意多谈家里的情况。

  贫困的生活并没有泯灭她率真活泼的天性,幼小的她即使是举着羊鞭放羊的时候,也学着那些拦羊汉们哼着信天游,尽管她不知道歌里唱的是什么内容。逢年过节,她更是欢雀跳跃,扭秧歌,出洋相,在纯真自然的玩耍中,显露出了文艺方面的天生的才能。上到小学四年级时,县剧团到乡里招演员,人家一眼就瞅见看热闹的她是棵好苗子,撇下好多的报考者,全乡单她一个被录取。

  “原想到剧团就是蹦蹦跳跳,热热闹闹,谁知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剧团里的苦真的是苦不堪言。”每天鸡叫头遍的时候,她们这些小学员们睡眼惺忪地早早起床,黑咕隆咚里,不是钻进剧团外面的一个小树林里吊嗓子,要不便是立在高低合适的猪圈墙头上拔筋,在灶房门前的空地上劈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跑了四五年的龙套,她的技艺突飞猛进,也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模样可人的大姑娘。第一次担任主角演了金枝玉叶的皇上女儿,那一招一式真带有富贵相,赢得了观众的认可。那时,许多传统剧目获得了解放,《穆桂英》、《孟姜女》、《拾玉镯》、《铡美案》,团里把这些新排戏目中的主角都给了她,她也不负众望,兢兢业业揣摩着角色,惟妙惟肖地演啥像啥,很快成了团里的台柱子。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群星捧月的场面人们是看得见的,而做明星的苦恼无人知晓。我当时算啥呀,都有那样的麻烦,现在这些真正的明星们的苦恼那才叫苦呢,我特能理解他们。”

  对崔袖展来说,她的苦恼是来自那些异性追求者的,更多的人不是冲着她的演技,而是美若天仙的容貌。常年起早贪黑练就的魔鬼身材没得说,她的脸蛋更加妩媚动人,秀美的瓜子脸,挺直的鼻梁,薄薄红润的樱桃小嘴,特别是大而明亮的丹凤眼上那长长的睫毛,直挺挺、扑闪闪地随着眼睛的眨动而颤动着,更是勾人魂魄。面对那些各种条件优越的追求者,她打落牙只好吞肚里,因为在快要成为名角时,团里打板的方胖子乘着黑黢黢的早晨在练功的小树林里搞定了她。方胖子是县委方副书记的二公子,凭着他高官父亲的威严,靠着他蛮横的泼皮劲,她身边云集的众多追求者都退避三舍,就在她似乎永远摆脱不了他时,她生命中最难忘和重要的人出现了,这是刚从省城一个重点大学中文系毕业的一名大学生,冲着对革命老区的满腔热情,自愿来到石寨,分配到县委办公室当秘书。准确地说,是给方副书记当专职秘书。那年“八一”建军节时,剧团到当地驻军慰问演出,他深深地爱上了她。他从来都不喜欢看传统剧目,但那次在陪同方副书记慰问驻军时,看了她保留的“金枝玉叶”之身。后来他说,看完她演的节目,他整个人都在激动地哆嗦,想不到在这个偏僻的小地方竟然有如此让他心动的清纯女子。演出后,大家都在军营里吃饭,他却跑到山坡上采来了一束红彤彤的山丹丹花,并把写着“请接受我的祝贺——一个仰慕你的人”的条子夹在鲜花里,叫一个当兵的战士转交给她。在大家的哄笑和羡慕中,尽管那位战士一再申明是代别人转交的,大家包括她都不相信,连她的那位方公子也没放在心上,都只当是解放军的一片深情。不久后的一天,她接到一个电话,说是早就仰慕她的人约她到城外小河边见面。听着那口好听的普通话,加之自从方公子到处叫嚷他们的关系,她身边那么多的异性都逃之夭夭之后的寂寞,她竟然鬼使神差地赴约去了,等看见他才明白他们的浪漫早在他送山丹丹花时便开始了。尽管她一再强调自己已是名花有主,可秘书说都到啥时代了,别说你们没有结婚,即使是结婚了,没有感情同样也可以离婚。在他的鼓励下,她体味着恋爱的滋味,这种滋味多数时候是甜的,也有些许苦涩的时候,更叫人揪心的就是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心头像是有百只猫抓挠的惦念。原来,有品位的恋爱是如此令人心旷神怡。毕竟,纸里包不住火,他们偷偷摸摸地浪漫了不到两个月,方公子嗅出了问题,终于发展到拿着剧团里打板的用具跑到县委大院,高喊着“县委干部勾引人家的老婆,共产党还管不管”的口号,要找秘书算账。方副书记训斥走儿子,又唬着黑脸训斥办公室主任。主任找到秘书说,和谁都可以谈恋爱,就是不可以和崔袖展谈。秘书据理力争,说我们两个有感情,为何不能谈?主任说,这不是你们省城,小城里不讲感情。后来,两人再次偷偷会面时,秘书紧紧抱着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崔袖展说,我们两个逃跑吧,离这个讨厌的地方远远的。崔说跑不了的,哪怕是跑到了天边也逃不过他的掌心,我们就认命吧!仿佛是生死离别一样,天当被子草做床,像一颗白嫩的玉米,崔袖展自己剥去了自己所有的“青衣”,虔诚地交给了秘书,滚压倒一片青草地。初尝到女人甜头的秘书再也不能自持,他想起俄罗斯贵族夺得女人的决斗方式,要作风流才子普希金,要向方公子挑战。还没等他想好具体的决斗方式,晚上,知道他们还在继续幽会的方公子提着杀猪刀子闯进他的宿舍,“轰隆隆”地摇晃着房门,吓得他只好把沙发、桌子都顶在门后。次日,崔袖展打来电话,抽泣着说我们再不要见面了,否则的话我们的命都保不住。为了心爱的女人,他可以不要命地决斗,但殃及女人的性命时他只好选择了放弃。他带着遗憾和失落,又带着经历和满足调离石寨回到了省城。

  “有过这样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这辈子也算没有白活。秘书调走后,在方副书记的催促下,刚刚过完20岁生日,也像大多数女人一样,我完成了由少女到女人的必由之路。”崔袖展讲述的很平淡,连和秘书惊天动地的恋爱史也是平淡,真是哀大莫过于心死啊!

  方公子毕竟是公子哥,当年到剧团打板是看到电视里那些敲架子鼓的都长发飘逸、风度翩然,才喜欢上打鼓而进的剧团,在敲鼓敲得索然无味的时候又开发上了崔袖展。得到她后,结婚的头一年方公子还算老实,等到新婚的感觉一过花花公子的本性又暴露得淋漓尽致,整天像一只采花的蜜蜂在剧团里嗡嗡乱飞,惹得四邻不安。崔袖展终日是以泪洗面,虽然担心怀孕后体形要发生变化,但为了拴住他的花心还是做出了牺牲自己的决定,可真想要孩子了偏偏怀不上,到海山人民医院一检查才知道自己患上了不育症,本来就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吃了许多中西药久治无效后,便也彻底断了生孩子的念头。这时,方公子在父亲的资助下,开了一个专门售卖乐器的商店,很快还开办了城里第一家声乐与乐器学校。大好形势下,他对于她这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根本不屑一顾,当她提出离婚时人家连两句挽留的话也没说,这样,他们的婚姻维持三年后终于解体。而此时剧团的日子开始每况愈下,大家都是蓬头垢面地深入到农村找市场,依靠唱庙会戏维持生计。后来,崔袖展在乡下演出时遇到了贵人,在这位贵人的资助下,毅然停薪留职下了海,开起这个全城甚至在周边几个县也是数一数二规模的“皇后娱乐城”,凭靠着这个平台,结识许多有权有势的人,还从剧团正式调到县文物管理所。接着,市上号召什么“三万”工程,便主动下农村搞起了扶贫,随之而来的就有了那么多的先进事迹。

  “哈哈哈哈,我的故事还算曲折吧!”崔袖展大笑起来,问。

  “我就有些不理解了,你都做上了大老板,可为啥还要去搞扶贫。要是我早把公职也辞了,专心致志地搞自己的事业。”左韵问。

  “这你就不懂了,在时下的社会里,单枪匹马的老板一点儿都不好当,别看老板们有钱,表面上很是风光,其实内心里酸楚得很,他们走到哪里办事都是委曲求全、低三下四的样子,即使是面对政府机关里的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打不通关节也足以坏事情。再说,谁有钱都没有共产党和政府有钱,就说海山最大的款爷,那个搞房地产的米老板,他能有魄力给市上的公务员发一个月工资?即使是他舍得也没那个能力!可政府说给涨多少工资一分不落地都给涨起啦。你说谁厉害?所以,我们做生意的,头上戴上个‘红顶’,做红顶商人保险着哩!还有,什么钱都不如共产党的钱好赚。你没见领导大笔一挥,多少钱便可以挥之即去。在生意场上,官叫你挣钱,你不挣那钱也像潮水般涌来,官叫你倒霉,你就是有多少钱也不够倒霉。就像人们常说的,想上天堂你就巴结记者,想入地狱你就招惹记者!是不是这个理?”崔袖展的一番长篇大论说出来后,累得她也是气喘吁吁。

  “好好地说着你的生意经,怎么又扯上我们记者了!”左韵嗔怪道。

  “难道不是吗?人常说谈虎色变,现在是领导谈记者色变。为何老百姓不怕记者,而领导怕记者,这还用明说嘛。就说我们这个扶贫村,不知接待了多少绿头苍蝇般的记者,有为报社拉赞助的,有明目张胆要红包的,前不久省报上那篇文章,你知道给记者报销了多少?仅经我手的就是这个数。”她伸出一个巴掌,在空气里晃动了几下,接着说道:“虽说记者是无冕之王,但也是些活生生的人,有欲望,有追求,享受生活总要有钱呀。唉,我就真想不通了左姐你,真是廉洁奉公,一尘不染,对了,上次你给我怎么说来着,是‘不叫你羞愧一辈子’!我的好姐姐哟,你傻不傻,一万块钱叫你羞愧一辈子的话,那我早就要羞愧死了,唉,你活得累不累啊?不过说实话,你的人品我真看上了,要不到我这里来入点股,怎么样,一千两千都是股,至于生意嘛你也是看到的,用时髦话说是天天爆棚,随便哪天的营业额都在一万以上。娱乐业的利润你不会不知道吧!”

  “入股倒是可以考虑,毕竟属于利益共享、风险共担的事情,赚多赚少心里踏实。”左韵想先稳住她,便这样说。

  崔袖展似乎开始高兴起来,说:“你们文化人规矩真多,可斯文里有时候却是暗藏杀机。好了,这事就这样定了。”

  “不过,刚才谈的事情我还有些不明白,一个小小的扶贫村哪有那么多的钱叫你红包白包地送,难道你会给村里贴钱?”左韵一副傻傻的样子望着她,不解地问。

  “唉,你真钻牛角尖啦,有完没完啊!刚才我不是说了嘛,共产党的钱是最好花的,告诉你,借村子的名义可以到市里、省里,再找到关系的话可以到北京跑项目要钱呀,而且同一个项目利用部门之间的空隙还可以多头跑,比如说要上一个人畜饮水项目工程,卫生部门管防氟改水项目,畜牧局管家畜饮水项目,水利局管人饮水项目,扶贫部门综合项目里啥都可以上,而计划委员会要说全管啥都管,要说不管啥也不管,他们管的事情多,一般看不出来重复投资的事情,即使看出来里面的名堂,跑动跑动也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了。总之,捡到篮子里都是菜,就这一笔钱可以干的事情,因为跑动弄来了四五倍的投资,等到工程最后验收的时候,哪个部门来看的都是这个工程,查的都是这笔工程款,拿的都是美名为‘验收费’的红包,皆大欢喜的事情多好啊!明白了嘛,我的大记者,这就是跑项目,搞扶贫。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继续,喝!”她看到左韵端起杯子象征性地呷了一点儿,便不依不饶地说:“我们都聊到这份上,你马上要成为我的股东了,这点酒也不喝,真不够意思了!”

  “真不能再喝了,我都快把半瓶红酒喝了,要不,来点可乐!”崔袖展旋转身子,在办公室的小酒吧台里,选择了一听可乐,“噗”地打开,倒进左韵的杯中,两人又“咣当”地碰着喝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按响了门铃,那个英俊的后生毕恭毕敬地走了进来,“阿红,你给自己斟满一杯酒,陪我们喝点。”

  “老板你请,你请。”唤作阿红的后生坐在左韵的旁边,轻轻地碰杯。

  “阿訇,你是哪个‘訇’?”体内莫名其妙地翻腾起潮湿的热浪,她想起了伊斯兰教徒中的阿訇。

  “我是红酒的红,不过,你认为是哪个红就是哪个红,老板!”

  在他们热乎聊天喝酒的时候,崔袖展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虽然她身心疲惫,却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么美妙的烦躁和冲动,体内像一个气球在急剧地膨胀,整个身子也开始轻飘飘升腾起来,左韵原本漂亮但缺乏修饰而枯涩的脸蛋变得光滑细润、妩媚多姿,眼睫毛扑闪闪地抖动着,像小船的桨板一样,在深邃的湖水里荡起了春情的巨浪。她大胆地把直勾勾的眼神投向阿红,并不时地扭动着身子,不住地呢喃,阿红,我醉了,要休息,我要休息……

  “这是哪儿?”她头昏脑涨地醒了过来,“啊——”借着微弱的光亮,当她看到赤身裸体的自己身旁同样睡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的时候,恐惧、羞愧之情交织在一起,令她本能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叫声在回荡的时候,“啪”的一声随着开关的声音,柔和温馨的红色灯光从房间四周均匀地泻了下来,“我的亲姐姐,玩得还愉快嘛!”崔袖展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你,你。”已从枕头上探起身子的左韵吓得慌忙拉过单子遮住自己的乳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身旁的后生冲着崔袖展叫声老板,然后也坐了起来,旁若无人地伸出肌肉发达的四肢,穿衣服的速度十分麻利,“老板,有何吩咐吗?”他凑过去问。

  “啪!”崔袖展使劲地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清脆的声音让躲在被单里的左韵的心猛地颤抖了几下。“阿红,你个狗东西,谁叫你不把它遮住呢?”顺着她努嘴的方向,左韵偷偷从被角看到,房间顶部正对着大床的上方有一个一元硬币般大小的东西,是摄像探头!她差不多要叫起来了,贼亮贼亮的那分明是蓝盈盈的镜头。这样的探头左韵在海山街道上见得多了,交警支队在安装前她甚至都采访报道过,像这样的镜头肯定是那种无所不看到的广角头。

  “真卑鄙,你真卑鄙!”左韵近乎于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随手拎起枕头砸向崔袖展。可崔袖展却没有躲避,也不看她,慢吞吞地对着好像犯了天大错误的阿红说道:“阿红,真不礼貌,把左老板的东西还给人家,然后这里再没有你的事情了!”

  阿红从兜里摸出一个MP3,放到床上说:“老板不好意思啦!不过,录的内容我没有删除的。”

  “滚!”崔袖展骂走阿红,掉转头后换上了一副喜形于色的面孔,说:“怎么样,这下我们扯平了吧!哟,我的姐姐,你可记住了,要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可别太小看我!好了,不说这个,我的亲姐姐,别忘记,我还在等你入股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