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周末的傍晚,紧临住宅区的大公园里,如往常般来了许多到这里运动、散步休闲的人。
  对身处都市丛林的人来说,这座绿意盎然、能提供新鲜空气的公园,无疑是解放身心的最佳去处——至少,对天晴来说,这里真的是她唯一可以放松自己的地方。
  因此她把早早就准备好的食物藏在包包里,然后借口要去买参考书,才得以走出家门。
  虽然她不习惯说谎,尤其当面对父母亲那像随时可以揪出她一丝错误的表情说谎;但为了能暂时离开那已经关了她一整个星期的房间,她仍是硬著头皮、手心冒汗地对他们撒了谎。而直到刚刚步出公寓大门,她才敢把憋著的一口气吐出来。
  直到走进附近这座公园,天晴清秀的脸上总算出现了笑容。
  天晴很喜欢这座公园。对她而言,这座拥有大片树木花草的公园,是从小生长在都市里、又背负著沉重课业压力的她心灵的美丽绿地和避风港。
  因为她就读的学校里,最多也只有几排看起来总是无精打采的椰子树。
  而她最喜欢这座公园的另一个原因是:这里总是充满著生气——运动的人、带著小孩散步的妈妈、手牵手的年轻情侣、老夫老妻……也许在别人眼中看来,这些都再平凡不过的事,不过,对她这个天天只能对著枯燥的课本、全力拚大学联考的高中生来说,他们的悠闲惬意简直让她羡慕死了。
  什么时候她才能像他们那样悠悠哉哉地生活,不用死背那些她根本没兴趣的课本、不用面对父母兄姊对她的期望?也许,等到她考上他们希望她念的那所大学那一天吧?
  天晴在她惯坐的椅子坐下,一边将包包里的一小袋剩饭拿了出来,一边因为想到自己的未来而微微苦起了脸。
  她一点也不想当老师;而且她根本不适合当老师。
  她的爸爸妈妈,一个是中学校长,一个是大学教授;而她的哥哥现在在南投办森林小学;结婚了的姊姊在高中教国文,姊夫更是那所高中的董事。也就说,她的家人全跟“老师”脱不了关系,因此他们对她的期望就可想而知了。
  天晴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过当她瞄见从草丛里跳出来、再拖著脚向她歪歪斜斜走来的小黄狗时,她赶忙将烦心的事暂时抛开,把注意力全集中到小黄狗身上。
  公园里的流浪狗小黄,她喂过几次了,不过由于它平常被其他狗和一些捣蛋的小孩子欺负,因此总会畏缩好一会儿才肯慢慢朝她手中诱人的食物接近。
  “来来,乖狗狗……快来吃啊,这是要给你的……”天晴一边对小黄轻声说著话、一边将食物放到椅角旁边。
  一只腿残废了,又一身癞痢的小黄终于小心翼翼地来到她面前,也似乎嗅闻出了她的气味,所以它低呜了声,朝她摇摇尾巴后,这才安心地低头吃她带来的食物。
  天晴看著它,忍不住松口气地笑了。
  小黄是她最近上下学经过公园时偶尔发现的,因为见它总抢不到爱心人喂狗的食物,所以她才开始了不定时喂养它的行动。
  这公园里其实有几只流浪狗,而她事实上是怕狗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黄的样子实在太可怜,才让她战胜了害怕和它有了接触。至于其他的狗,她就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天晴坐在椅子上,享受著傍晚凉风徐徐的吹拂,眼睛看向在不远处草地上、小径上或散步或做运动玩球的男女老幼,这段日子来一直紧绷著的神经不由得渐渐松懈了下来。
  她想,要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这样她就不必回去面对她念也念不完的书、面对她已经可以预见的悲惨未来。
  只是,她知道时间当然不可能因为她而停止运转,也许她该祈祷让自己有勇气一点还比较实际。
  就在这时,她似乎听到身后不远处的篮球场方向,原本的阵阵拍球声、呼喝声突然静止了,然后像是出了什么状况地有人大叫一声,接著,她还来不及多想,就感到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狠狠“咚”地猛撞了下。
  天晴感觉一阵晕眩,差点跌下椅子,有短暂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眼冒金星的她抱著头痛哼了声,除了看到小黄狗被吓得逃窜跑走,还发现到一颗从她前面弹跳开、滚远的篮球。
  她这才联想到那颗篮球就是打到她头的罪魁祸首。很快地,有人从她旁边跑过,然后她看见一个穿著运动服的男孩身影追上那颗篮球,接著抓住它、再转身向她的方向跑来。
  而这个看来和她差不多年纪,却白皙、俊秀得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少年,直跑到皱眉、睁大眼的她面前,对著她就是一鞠躬、开口道歉:“对不起,我们的球打到你了……你没事吧?”
  肤色白皙却隐约透著一丝病态感的少年,有些担忧地看著坐在椅子上、一脸还没回过神来的大眼睛女孩——她不会是被球打成痴呆了吧?
  好不容易,天晴终于眨了眨眼,回到现实。发现他漂亮的眼睛专注地盯著她,她的脸颊微微一热,赶忙放下抱著头的手,回想他刚才说了什么。“……呃……啊……我……我没事……”她轻声回应他,可事实上她的脑袋还晕况著,被K到的地方仍在细细抽痛。
  少年不怎么相信地看著她刷白得不自然的脸色,而这时,蓝球场那边的伙伴在喊他了。
  “喂!快把球丢回来啊!”
  “阿风!有人还在等著痛宰你,快过来……”
  少年想了想,忽然扬起手将球丢回场上,然后再低头问一次:“你真的没事?要不要我带你到附近的医院给医生看看有没有脑震荡?”他非常认真地建议。
  人是被他的球打到的,他当然得负起责任。
  天晴没想到他不但留了下来,还一副想亲自送她去医院检查的模样,她吓了跳。
  “我……真的不用……”她忙摇头。
  “是吗?”他很怀疑。
  “真的!我现在很好……没事。”她想到的其实是当父母察觉她说谎时的后果。
  “好吧,既然你确定不用上医院,那我就不勉强了。”少年最后终于耸耸肩,不再坚持。“对不起。”再道歉一次,他朝她露齿微笑,打算跨步回球场去,只是这时候,刚好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袭来,将他吹得跌坐在地上;大风吹起的沙土,让每个人都睁不开眼睛。
  天晴呢,自然也被这阵来得莫名其妙的大风给惊吓住了。幸好这阵风来得急,去得也快。
  她张开眼,立刻就被入目的影像给骇住。因为,她面前突然多出了一个男人,一个高壮结实的男人。最怪异的是,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不但是个有著一头耀眼得像火焰般的红发,他的眼珠还是蓝色的!而他那一身褐色半长袍加长裤的打扮,让他像是从西方中古世纪走出来的战士一样。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这个气势惊人的男人,尤其当他的视线在四周转了一圈、在那少年脸上停了短短一秒、最后将目光往她瞟来时,她一时之间完全僵住。
  她不是没见过、接触过外国人,却从没看过这样一出现就令人喘不过气来、又存在感如此强烈到令人移不开眼睛的外国男人。不过,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这有著火焰似头发的奇异男人,竟一个大跨步将两人的距离迅速缩短。
  天晴下意识地往后缩退,不过她背后的椅背阻挡了她的动作,因而她只能面色发白地仰头望向这个让她心生惧意的红发男人。
  红发异国男人就这样定定地停在她面前,像个巨人俯视脚下侏儒一般地看著这一脸害怕的小女生。他的蓝眸忽然闪过一抹惊讶怀疑,不过仍是一扬眉,如刀凿刻出来的刚硬俊脸上,是毫不迟疑的坚定。
  “……”他对她开口说话了。
  却是她听不懂的语言。
  他到底要干什么?天晴又急又慌地猛摇头。
  红发男人皱眉看著她摇头、同时似乎快掉泪的举动。
  “……”他耐著性子,再一次开口。
  “喂!她不认识你吧?”目睹这一幕的白皙少年这时发挥正义感地走了过来,将倚在椅子上的女孩子拉了起来,再将她护在身后。虽然他的身高、块头都比不上眼前的红发男人,但他仍毫无所惧地面对他。
  红发男人见她躲到这像发育不全、病恹恹的小男生身后,眉头又是一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似乎再度对自己要找的人是“她”而产生质疑。而且,他对这干扰他办事的家伙也没耐性了。
  “……”说的依然不是英语,仍是那令人不解的语言;不过少年和天晴多少可以由他做出的动作猜出来——他指住她,并且朝她勾勾手指头。
  天晴惊慌的瞪大眼睛,用力摇头。
  少年没想到这外国男人竟然还不放弃。“喂,你赶快跑,我先挡住他。”怕这男人来硬的,他决定叫背后的女孩子先逃开,所以他赶紧低声对她说。
  天晴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奇怪的陌生外国男人要找她,但她根本不想弄明白。她感激地看著萍水相逢、却见义勇为的少年一眼。“谢谢你。”心情既激动又慌乱的她,在轻声道了谢后,转身就跑。
  红发男人一见她跑了,愣了一愣,二话不说立刻追人,不过,他前方挡了个人。
  “你——”少年拦在他前方,但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因为闪避不及那男人如电闪般朝他肩头劈下的一击而倒地昏去。
  这下,红发男人再无阻碍地几个大步就抓住了腿短才跑开一小段距离的女孩。
  而奋力往前冲的天晴,在跑了几步后就因为担心少年而回头看,没想到才一回头就发现身后的红发男人正冲著她咧嘴笑。她吓得尖叫一声,下一刻就发觉自己的手臂被扣住。
  她剧烈地喘著气、心脏狂跳,害怕地睁大眼睛看著捉住她的外国男人,全身体颤抖不已。
  “你……放……放开我……你要做什么?”她一边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说,一边慌乱地看著左右,想向路过的人求救。恰巧这时刚好有一对推著婴儿车的夫妻往她这方向走来,她立刻朝他们大声呼救:“救命啊!有人要绑架我……”
  那对夫妻却像没听到她的声音、没看到她的人似,依旧慢慢地推著车,两人还轮流逗著车上的小婴儿呢。
  天晴一时并没想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仍是一边呼救、一边试图挣开被捉住的手,直到那对年轻夫妻走近到她前方大约三步时,她才突然停口,因为她终于发现——他们竟完全没听到她的叫喊!不但如此,他们还突然莫名其妙地转了一个弯,就像遇到什么路障似,绕过她再继续往前走。
  天晴一呆!
  只是她并没有多想,以为他们只因为顾虑小宝宝的安全才当作没看见。
  她的手忽然被放开,那一身奇异装扮的红发男人站到了她前方,她立刻受到惊吓地往后一退。
  “……”他似乎知道自己吓到她了,所以试图对她露出一抹善意的微笑,并且降低的声量,以最接近温和亲切的语调对她说了一句话。
  天晴感受到了他努力想表达善意的意图,但……她当然还是无法相信这个陌生人。她又摇了摇头、不由得继续往后退。她还是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红发男人忽然一脸懊恼地低咒一句什么,湛蓝如海的眼睛突然盯住了她,接著,他仿佛想到了何种方法似地面现喜色,愉快地以自己的右拳击打左掌心一下。
  天晴看著这男人一脸高兴的神情,她却有种自己即将大难临头的感觉……她猛地鼓起勇气往公园广场方向、人多的地方跑,不过她才跑了一步,就被那男人给挡住了。她一吓,一时止不住脚,硬生生对著他的人撞去。
  “啊!”她大叫一声,很鸵鸟地闭上眼睛。但原本预期的“撞况”并没有出现,反而是感到胸口被某种硬物按住,她的冲势立刻被阻挡下来。她急促地喘著气,急急张开眼睛,看见的是红发男人那张对著她笑得过分得意又嚣张的脸。
  终于,天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她呆了一秒,接著马上低头一看!当她发现那按在她胸前的,竟是他的一只大手时,立刻双颊爆红,同时一声尖叫向后跳。
  “你……你……色狼!”惊羞地双臂交叉环在自己胸前,她又气又急地对他吼出一句。
  红发男人似乎是直到她尖叫著跳开、以及看到她的举动后,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刚才按到的是她身体的哪个部位。他愣了愣,接著一脸挫败地甩甩头,吐出一口大气。
  他当然知道她小猫似的叫声内容是在指控他什么。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过来。
  一个大步向前,他低头俯视她,眼底仿佛跳跃著奇异光芒的蓝眸直直看进她黑色的双瞳里。
  天晴则在他又靠近她时马上戒备地瞪著他,不过当她发现他认真的凝视时,竟令她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
  他……他又想做什么了?
  “……”他说了一句话后,接著对她点了点头。
  天晴呆看著他。
  “……”重复同样音节的一句,但他接下来指著她的嘴。
  “啊?”她莫名其妙。
  他放慢速度再说一次。这回,天晴似乎懂他的意思了。
  红发男人静静地看著她,似乎在等待她开口。
  天晴屏住呼吸——他不会是真要她说吧?
  “……鲁……鲁伊……”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他催眠似的眼睛的蛊惑,她竟真的结结巴巴开口了。
  “埃尔……”他笑著接下去。
  “埃尔……”天晴不自主地跟著他念。
  听到她念完这一句后的红发男人简直就像找到宝藏似地仰头大笑,然后立刻伸手捉住了她的手。
  天晴不知道什么事令这怪异的男人突然心情大好地笑出来,不过他接下来的举动马上让她防备心又起。
  “你……你要做什么?放开我!”她试著挣开他,正好这时有个牵著好几条大狗在跑步的帅气男人往她这方向过来了。她赶紧朝著他大声呼叫:“先生!先生!救我!”
  但再一次地,她见识到了情况的不寻常——那留著小平头的帅气男人似乎和刚刚那对夫妻一样——完全没听到她的声音、没看到她的人;而且也同样的,她站的地方像是有挡路石,他于是拖著三、四只大狗绕过她再继续往前跑。不过这次情况有些不一样,原本要绕过去的几只大狗在经过她旁边时,忽然像察觉到什么气息似地停了下来,并且开始在她和红发男人的四周闻闻嗅嗅、绕圈圈。牵著这群狗的男人,自然被迫停了下来;不知道狗狗们在搞什么的他,还试图把它们拉走。
  “喂喂!你们这些家伙不会才跑这一段路就累了吧?”帅气男人似乎没想到这些新来他诊所报到的狗狗如此肉脚,不由得摇了摇头,开始教训起它们来。
  他和狗儿几乎就在天晴伸手可及的地方,但诡异的是,偏偏他们都对她和这红发男人的存在毫无所觉——她终于发觉这个大大的不对劲了。
  她又惊又骇。只是,她已没有机会传达讯息给他们了,因为就在下一秒,一阵大风忽然无声无息地狂扫而来。她尖叫一声,差点站立不稳。可就在这同时,她惊异地发现自己非但没有跌倒,还好像还顺著风势落入了一双强壮的臂膀里……
  风在她四周打转、刮袭,她根本连眼睛都睁不开,甚至听不到除了风之外的声音,也无法确定到底她被人抱著的感觉,究竟是真实还是出自她的想像……
  当然,被这阵狂风扫到的除了天晴之外,那拉著几条大狗的帅气男人也不得幸免。
  三、四只大狗对著狂风中心猛吠,而他则是因为拉著它们才勉强没跌个狗吃屎。幸好诡谲的大风来得急去得也快,很快地,原本狂风大作的公园一角,只剩微微凉风轻吹。
  “不知道今天的气象预报,有没有预报到小山公园会出现十级龙卷风这一段……”总算回过神的帅气男子忍不住半玩笑半认真的喃喃自语。当他转过头,刚好看到一个应该是被刚才的大风吓得目瞪口呆的秀气少年,他忍不住吹了一下口哨,咧嘴一笑。
  看来不是只有他被龙卷风扫到嘛!
  但男子不知道的是,这少年并不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给吓到,而是他看见了帅气男子所没有看见的景象——
  不敢置信地瞪著在那阵狂风来袭之前,原本站在暴风中心的两个人影。少年轻轻地低语:“不见了……他们真的不见了……”
  *         *         *
  天晴只知道风似乎一直在她四周打转,好像它永远都不会停止刮吹她的脸、她的身体,甚至她的知觉似;而风的确吹得她连张开嘴巴尖叫都不敢,但她还是很清楚自己一直抱著某样东西。她把抱著的东西当作唯一安全的依靠、她还没失去意识前的依赖,所以就算她身处在几乎要把她吹晕过去的怪风中、脑子也完全处在停摆状态,她仍牢牢记得不能把手放开。
  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天晴完全不知道。可是当她察觉到自己的头脸、身体上不再有风刮著、耳边呼呼作响的声音也只剩下余音在回荡,她才从恍神状态中慢慢回复过来。等到她终于清楚地找回知觉后,便试著张开一直紧闭的眼睛。
  映入她眼中的画面教她惊得再闭上眼,用手揉了揉后,再慢慢地、慢慢地睁开。
  真的不是她的想像。呈现她眼前的,真的是一整片连绵到天边,仿佛没有尽头的青翠草原。
  她不禁倒吸一口气,呆愣地看著前方似乎只有在梦境中才可能出现的美丽景象。正当她怀疑是自己在作梦时,忽然听到几道沉重急促的呼吸声从她后方传来。下意识地,她转过身——她看到的是一头在阳光下灿烂得宛如火焰一样的红头发、以及四肢大张躺在草地上猛喘气的异国男人。几秒之后,她终于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她猛地瞪大眼睛,惊呼出声。
  这个男人、这个地方……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究竟被带到了那里?
  躺在地上的红发男人当然听到她的惊呼声了;又喘了几口气、等到他因这趟“旅程”而几乎快耗尽的力气恢复一点后,才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待他一坐起,就被眼前跟他预期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景象给弄愣了。
  他立刻跳了起来。一旁的天晴因他的动作而吓得瑟缩,害怕地看著这个忽然间变得暴躁、来回踱步的男人。
  被陌生人带到完全陌生的地方的恐惧感,让她的情绪濒临崩溃;她的眼睛迅速蒙上泪水。紧抱著双膝不敢乱动,即使此刻四周流动的空气是那么清新、景色美丽得让人惊喜,但她却已经无法去感受了。
  呜……她想回家!
  “妈的!老家伙该不会是在骗我吧?他不是向我保证回来的时候会回到原地?可现在这又是什么鬼地方!?”咒骂声不绝的倾泄而出。
  千万别告诉他这里是安那斯提王宫的后花园,否则他会把那个人的眼珠子挖出来洗!
  烦躁地耙了耙一头红发,他决定先搞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本来还以为把老家伙要的人带回来后,就可以尽快和他说再见,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哪里知道老家伙千保证万保证,说什么这趟任务比他捉妖兽还要简单百倍的事竟出了这种状况!
  哼!最好别让他发现他动了什么手脚,否则就别怪他把他要的人送回原来的地方!
  对了,说到那只喵喵叫的小猫……
  终于想起被他“骗”回来的小家伙了,他赶紧回头找人,没想到看到的竟是把自己缩成一团、几乎只露出一双惊慌泪眼的小女生。
  他一呆,接著忍不住大笑出声。他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蹲到了她的身前,盯住了她泡在泪水里的黑色大眼睛。
  他的举动让天晴吓得眼泪猛掉,然后把自己抱得更紧。
  她的反应让他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瞬间转为恶劣——混蛋!他差点忘了现在他无法把人丢给老家伙,那……要怎么处理她?
  先将她留在这里,再通知老家伙来领?不过,要这么做的前提必须是:如果她能在老家伙来之前还没被附近正准备把她当美食吞下肚的几只家伙给叨走的话。
  这下他头大了。
  他一脸阴郁地瞪著这个开始哭给他看的小女生——不会吧?要他当保母?
  天晴心里实在是积累了太多恐惧不安,更在看到他露出好像要将她撕票的凶恶表情时终于瞬间爆发!她放声尖叫,接著跳起来,不分东西南北的乱窜。
  至于因一时不察而被尖叫声吓愣的红发男人,则皱著眉瞪著小女生胡冲乱撞的身影傻眼。原本他是打算丢掉这包袱没错啦,反正他只负责把人带回来,至于后续的事,就不关他的事了。不过,当看到几条从草堆里窜出来、尾随她追去的小狼妖时,他的眼皮不禁跳了几跳。
  低咒了一声,他的身躯在倏忽间弹起,风驰电掣般朝那个还不知死活的小女生追去。
  天晴只顾著往前跑,根本不敢回头看那男人有没有追上来。她用尽力气地跑,直跑到憋在胸口的气差点爆开来,这才敢开始大口吸气。忽然间,她似乎看到前方有什么东西正朝著她快速接近……。她瞪大眼睛,却在同时听到身后传来几声凄厉的哀号。还来不及转头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在转眼间跳到她身前的一只像袋鼠却有三只眼睛、并且露出两颗长尖利牙的怪物吓得失声尖叫;更惨的是,这一吓,让她脚步一拐,扑倒在地。
  狠狠摔倒的天晴连痛都来不及喊,就敏锐地察觉到头顶上方有一股奇热又腥臭的气息喷向她,她全身寒毛不觉全竖了起来,脑中闪现她刚刚看到的那只怪物——
  “救命啊!”她心魂俱失的放声大叫,反射动作地双手抱著头,一副只能等死的反应。
  她等著那怪物咬她、等著那可怕的痛……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想,应该是老天爷听到她的求救声了吧。突然,她听到了头顶上方响起了惊人的嘶吼声,接著那原本靠近她的气息就此消失。
  天晴偷偷地把头抬起来,看到的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残忍血腥、却又最不可思议的画面——
  就在她前方不远处,那只原本要攻击她的怪物的一只眼睛已经被刺伤、两只前脚都被砍断地倒在地上挣扎;而那显然是击倒它的红发男人,此刻正一脚踏在它身上,高举著手中闪现一抹烈焰般的长剑,狠狠地插进它的胸口。
  她呆呆地看著此时化身为红发恶魔的男人,忽然觉得胃里好像被人用力翻搅著,血色瞬间从她脸上褪去。再也受不了随风飘来的血腥味和眼前可怕凶残的一幕,她突然喉头一窒,翻身坐起,开始狂吐了起来。
  她吐了又吐,直到吐到只剩酸意,还是不断地干呕。
  最后,一双大手把跪伏在地上、全身虚软的她强力拉了起来,并且拦腰将她抱到远离这处随时可能引来妖兽的血腥之地才放下。
  天晴急促地喘著气,尽管她紧闭著眼,脑中仍不断闪现刚刚那让她惊吓不已的画面。
  那到底是什么怪物?!还有他……他怎么能连眼眨都不眨地就下手杀掉它?就算知道他是为了救她,但因为那种不舒服感实在太强烈了,因此,她又想吐了。
  但她真的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忽然,一个东西在她额头上碰了碰,她惊吓住了,立刻张开眼,就见一个褐色皮囊在她面前晃动。她不解。直到皮囊被移开了一点,红发男人像是要让她看清楚地将皮囊翻手一倒,几滴水流了出来,再将它凑到她嘴巴前。
  愣愣地看著那个皮囊,天晴再也忍不住的将视线移到他脸上,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实在因无法忍受自己嘴里的味道,于是怯怯地伸出手,把他的“水壶”拿了过来。
  “……谢谢……”几不可闻地对他说了声谢,没有发现到他惊诧的表情,天晴迳自拿著皮囊到一旁漱口去了。
  好不容易将嘴里的怪味冲淡后,天晴又开始紧张了。
  现在……她要怎么办?求这个“绑匪”放过她、送她回家吗?可是她忽然想到一个很大的问题——他们根本听不懂对方的话!这样……她要怎么求他啊?
  再看著前方的景物,天晴的胃又痛起来了。
  不、不行,她不能再哭、再吐,因为那样绝对救不了自己。
  不断做著心理建设、不停鼓舞著自己的天晴,在做了几次深呼吸后,才有勇气转过身面对那个红发男人。
  握了握拳,她向他走了过去,停在他身前,然后双手将他的“水壶”奉上。
  “我……谢谢你的水,还你。”天晴还是不敢直视这高大得像巨人般的男人的眼睛,视线却刚好停在他环抱胸前的双手和那把露出剑柄的剑上,突然想起他方才用这把剑斩杀怪物的画面,她脸色不觉又泛白。
  男人刚开始没什么反应,但下一秒,她却听到他吐出几句清楚的咒骂。
  “该死!妈的!见鬼了!”
  天晴原没意识到任何不对劲,直到她反射动作的仰起头看向他一脸错愕又惊异的神情,而他又正狠狠地瞪住她,她这才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啊!你……你……”她讶叫了声,愣愣看著他,说不出话来。
  男人眉头打了个死结,不过很快就松开,连他脸上的表情也同时放松下来,还对她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
  “艾力克,我叫艾力克。”他试探地紧盯著她的脸。
  天晴以为是自己幻听。他……他说……
  “你……你说你叫……艾力克?”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的说。
  他竖起耳朵,总算听清楚她小猫似的在喵什么。然后,他咧开大大的笑脸。
  伸手将她仍高举的水袋拿回,挂在腰际上,再将烈剑隐进手心收妥后,他这才有心情逗她。
  “对,我叫艾力克。虽然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突然可以沟通了,不过这不是重点。反正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最好,那表示至少在我们接下来的行程里,你不会再像刚才那样一头撞进妖兽的嘴巴里。”能让那个老家伙费尽心思、无论如何都要带回的人,或许真有她特殊的地方和能力吧,但这不在他“关心”的范围内。他现在只想做的一件事是——尽快将她丢给他。
  因为这已经是他所能替他做的最大极限了。
  啧!虽然他只养过兽,没带过人,不过对他来说应该不困难吧?
  告诫完毕,他转身就走,而且不管她有没有跟上来。他根本没有等人的打算。
  他的步伐矫健,没多久,就将仍呆呆立在原地的她甩得老远。一会儿之后,一阵跑步声和喘吁吁的呼息终于赶上了他。
  艾力克脸上不自觉地扬起笑意。
  天晴望著逐渐走远的男人,这才惊醒地在后面死命追赶,中途还不小心跌了一跤,她忍著痛,咬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样的地方,只知道这里有她从没见过的怪物,尤其红发男人刺杀怪物的身手以及他像变魔术一样收起那把剑的方式,全透著怪异……
  她边跑边喘,心里唯一想的是:她一定要回家!
  从她遇到这个男人,再被带到这个陌生可怕的地方,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她的家人发现她失踪了吗?
  想到父母兄姊因她突然失踪而会有的反应,她更急了,同时更后悔起自己撒谎的行为。如果当时不是骗他们说她要出去买参考书,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难道这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
  天晴不安地哽咽了声,看著前方愈来愈接近的身影,她拚尽最后一丝力气再加快速度,同时伸出手捉住了他衣服的一角。
  她终于赶上他了。
  因为安下了心,也因为没了力气,所以一拉住他,她的双脚便再也无力支撑地一软——
  艾力克先是察觉到她终于追到他身后来了,也知道自己的衣角被扯住,不过接下来那突然加大的重量让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偏过头,他看到的是一幕令他差点大笑出声的画面——
  只见小女生一边拉著他的衣角不放,一边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气。
  “才走这么一点路就喘成这样,你也太没用了吧?”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艾力克很不客气地直指她的体力差劲透了。
  天晴用力地吸了两口气,总算觉得好些了。听到他说这么刻薄的话却不觉得难过,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你……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我要回家……你带我回家好不好?”即使对他有著既安心又惧怕的矛盾情结,但她知道,现在能帮她的也只有他了,因此她鼓足勇气开口要求。
  艾力克第一次注意到这小女生有双又黑又圆的大眼睛,而她那一脸快哭出来的可怜兮兮模样,竟难得的将他少得可怜的同情心给勾引了出来。
  “不瞒你说,虽然是我把你带来的,不过单凭我的力量是没有办法把你送回去的。你暂时死了这条心吧。”直接告诉她实情,省得她想太多。转过身,他抓住她纤细得一用力就可以捏碎的双肩,轻而易举的将她从地上提起来,让她站好,然后看著她开始蓄积泪水的眼睛,忍不住皱起眉。“喂!别再哭了,就算你把眼睛哭瞎了,也没办法把自己变回去。”他吐了口气,有些不耐烦地点了点脚尖,暗自咒骂,他干嘛浪费时间在这里哄人!
  天晴早被他话里的意思给吓呆了,不过仍是抓到了重点——她无法回家!
  她把头摇了又摇,连眼眶里的泪水也一并摇了出来。“我……我不要……我只要回家……”她呜咽著。“为什么你要把我……抓来……我……我根本不认识你……呜……你到底……到底要做什么?”积压在心里的疑惑随著哭声倾泻出来。
  妈的!这女人是水做的是不是?!竟然说哭就哭!
  艾力克先是傻了眼地瞪著她,嘴里吐出一连串诅咒,然后突然伸出巨掌捣住她的嘴。
  “喂!你再哭的话我就把你丢在这里!”直盯著她浸在泪水里的眼瞳,他用一种绝不只是警告的凶恶语气对她说。
  天晴呆呆地眨了下眼,果真被他的威胁吓住了。她屏住呼吸,不敢让自己的哽咽逸出声。
  见收到了成效,艾力克不由得满意地点点头,放开了抵著他掌心、软绵得让他有些不自在的她的嘴。
  不过,为了预防她三不五时就用哭来烦他,他决定一次和她说清楚。
  低头板起脸孔面对她,他清了清喉咙说:“首先我要告诉你,我只是受人威胁……不是,是受人请托才到你的世界把你带来这里。事实上,我一点也不想接这件差事,所以到时候你爱怎么哭就去哭给他听。”拖著她这包袱上路,他也是千万个不愿意好吗?“第二,我已经说过了,你要回去你那边的世界,暂时是不可能的,所以在我把你带去他那里之前,不准再用这个蠢问题烦我。第三,这一点很重要……”他双臂环胸,认真地看著她似乎愈听愈茫然的失措表情,不禁皱皱眉头,勉强才压抑下想把她整个人提起来摇一摇的冲动。“喂!我不管你听懂了没有或同不同意,反正你暂时归我管,而我的规矩只有一个,就是跟在我身边别乱跑。如果你肯乖乖听话,我可以保证你毫发无伤、平平安安到达安那斯提王宫。”对这一点,他还是有自信的。
  难得他一开口就说了一大串,她再怎么白痴,至少有把保命重点听进去吧?
  “好了。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他发挥耐心,决定给她表达意见的机会。
  天晴虽然仍听得一阵迷糊,不过早已收住了哭声与泪水。渐渐恢复平静的她,总算听出了他抓她来并不是他的主意。那……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他”又为什么要把她抓来?安那……什么王宫是什么地方?他话中所谓的“你那边的世界”更是令她的心猛然一跳!
  “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意思?”在他蓝得惊人的灼亮眼眸注视下,她先是不安的咬了咬下唇,然后在发现他好像快等得不耐烦地一翻眼、就要转头走人时,赶紧提高声音问。
  艾力克原还以为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呢,还好她不是只会哭而已。
  他摸摸下巴,对她微微一笑。很好!一问就问到重点了。
  “那边的世界啊,我要怎么说……你本来住的地方,就是那边的世界;我带你来的地方,就是跟你那边的世界不一样的世界。我本来也跟你一样只知道自己所在的世界,不过自从老家伙用他的力量加我的力量打通一条通道到你的世界后,我才开了眼界。”他说的全是实话。
  一直在安那斯提国担任大神官的老家伙,半个月前透过许多管道找到他;当时的他正在黑雾森林里追踪一对黑龙,在他砍了其中一只、取下龙胆向买家交差时,才经由老家伙派出的土精灵知道他急著找他。本来他不想理会的,因为根据每回和老家伙交手的经验,只要是派出精灵来找他准没好事,没想到最后他还是被老家伙的一句“保证不虚此行”给打动。老家伙知道他生性爱冒险,果然不愧是养了他几年、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所以当他一到神殿,听他说要借用他的力量到“另一个世界”去把可以让安那斯提的乌曼达王从灵魂被诅咒的恶梦中解救出来的人带回来——这个启动诅咒的人,就是乌曼达王死去多年的爱妃——的事时,他确实很心痒。
  几年前就开始每晚恶梦不断的乌曼达王,让西维塞隆花了好一番工夫才终于找出他作恶梦的根源,同时也发现了另一项惊人的诅咒即将在王身上启动。于是,在王的秘密授意下,西维塞隆寻遍各种方法、动用本身法力,甚至还去拜访这世上法力最强的两人——萨国祭师长阿曼法、凯鲁尔国王。最后总算找到可以解救王、让其免于身陷强大诅咒的方法。其中一个方法便是必须找到此刻不知在何处的施咒者——唯有找到了人、把人带来后,他才能进行下一个步骤。
  这就是老家伙十万火急找他去的原因。
  乌曼达王身处危险中的事是一项秘密,要不是老家伙需要他帮忙,就算他和老家伙的交情再特殊、和乌曼达王还算熟识,恐怕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不过,事实上他一点也不想被扯进这个秘密里,只是老家伙实在太老奸巨猾了;他人才刚到他面前,就被迫听了这个秘密,然后下一秒便被推到已经准备就绪、就等他的法力加码打通的“时的通道”前。
  “妈的!你不会就这样叫我随便抓一个人回来吧?”回头瞪那诡计多端的老家伙一眼。
  “你放心,卡兰王妃非常好确认,她在那个世界已经转生为黑发黑眼的异界人类,你通过‘时的通道’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了。”西维塞隆给了他十足把握的答案后,就趁他不注意时一脚将他踢进闇影漩涡交错的通道里。
  于是,他被老家伙诱拐的记录又添一桩。
  呿!还说什么不用他动脑、只要他出力,就可以轻松地把人从那个世界带回来,然后他这个狩猎人就可以免费在安那斯提王宫白吃白喝外加白住到死。结果……现在是怎样?
  他根本不稀罕西维塞隆开出的、没啥诚意的条件。乌曼达王要请他在王宫里住两天他都待不住了,更别说要他住到死。妈的!把他当废人了是不是?老家伙早知道他对他身边那只幻兽有兴趣很久了,该不会是怕他开口跟他要,所以才故意把他丢在这里吧?
  当然,这是他无聊的猜测之一,他不信以老家伙想要解开乌曼达王身上诅咒的急迫程度,还会跟他开这种玩笑——不过如果老家伙只是编故事骗他的话又另当别论了。
  总而言之,不管是他这边或老家伙那边出了什么差错,反正在他把这个“王妃”送回安那斯提王宫前,他是当定保母了。
  王妃?这小家伙上辈子是乌曼达王的妃子?
  忍不住狐疑地打量起这长不到他胸口、身上没几两肉、没胸部没屁股,一点看头都没有的小家伙——他的手指放在下巴处搔了搔,得出一个结论——这小家伙全身上下唯一能看的,大概就只有她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了。如果乌曼达王的妃子现在变成这副德性,那也未免太惨了吧?他记得西维塞隆说乌曼达王的妃子艳冠女神,可瞧瞧此刻在他眼前的小女生……
  这也未免相差太多了吧?
  还有,这小家伙的胆子小得跟老鼠的没两样,随便吓一下就哭的个性,怎么都无法想像她有那个能力勇气向人下咒。
  天晴虽然还没有完全弄懂他说的“那边的世界”、“这边的世界”的真正意思,但最重要的是,她明了了一件事——不管“这边的世界”是什么地方,她想立即回家的愿望铁定是要落空了。
  想到自己突然被带到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想到她失踪后父母兄姊的担心,眼眶忍不住又红了起来。
  她……她会不会从此就回不去了?虽然她被父母的期许、课业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但那里总是她熟悉的一切,可是现在……
  “你……你不能跟那个人说……我想回家吗?那个人……那个人为什么要你把我抓来这里?”她微哽著声音说。
  “为什么呀……”艾力克考虑著要让她知道多少。不过,他想,无辜被他带来的小家伙应该有权利知道自己的处境吧?“因为这里有一个人需要你的帮忙;因为有人认为只有你才能救那个人的命,所以你才会被带来这里。”用最简明的说法解释这件事后,也不管她听懂了没有,或对他的解释满不满意,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转身又继续迈步前行。
  “走了。”算是招呼她一声。
  天晴还在想著他话里的意思,突然被他这么一喊,足足愣了几秒,随即不敢迟疑地跟上。虽然她害怕自己正经历著的这一切,不过除了跟著这个红发男人走外,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当她一边走、一边忍不住转头看四周连绵无尽的草原时,一开始惊见美景的喜悦已不复见,反而想到其中可能隐藏著不明的奇异生物而变得惧怕不安。
  这里……应该还是地球上的某一个地方吧?至少她发现头顶上的大太阳还是没变;也许她只是没见过刚才那种动物而已,其实它是动物园里或探索频道介绍过的某种奇特生物之一;至于这个红发男人,只是身手矫健、精力过于旺盛,而且他还救了她……
  天晴要自己多想想是否有遗漏的地方、多往好的方向想,或许就不会觉得自己真的到了另一个异世界。也或许,她现在只是在作梦,只要她能把自己从梦境中摇醒……
  不过,此刻脚下踩著的柔软草地、肌肤感受到的凉风、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各种高高低低声响在在提醒著她:她不是在作梦。更何况她此时为了赶上前面男人的脚步而追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怎么可能是在作梦。
  “喂……请你……走慢一点,等我……”不爱运动的她,在发现两人的距离愈拉愈远后,终于朝他大喊。
  艾力克向来都是独来独往的,因此非常不习惯有人跟著他;也由于正全心全意注意著天色、方向和四周的状况,他根本忘了自己身后还跟了一个人,直到她的声音传来。他一愣,这才猛然记起了她的存在。
  他脚步一顿,忍不住用力耙了耙头发,再转身眯著眼瞪著她老牛拖车似的步伐,心里开始盘算著要不要干脆扛著她走比较省事?
  直到小女生终于面无血色地“慢步”到他面前,他的视线仍没有离开她脸上。
  天晴好不容易拉近了与他的距离,没料到一抬眼就见到他不耐又无奈的眼神。她微微吓退了一步。
  “这里是拉玛大原。你猜我以前花多久时间可以走出这里?”艾力克双手环胸,忽然一脸严肃的问她。
  他终于从附近特有的植物和动物中认出这里是什么地方了,而且立刻在心里把西维塞隆骂了一千遍。这里当然不是安那斯提王宫的后花园!不但不是,还和安那斯提王宫离了十万八千里远。意思就是——他的恶梦成真!
  天晴看著他,摇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她,她当然不知道答案啦。
  “五天。”艾力克也对她摇了摇头。“现在带著你这个动作慢得像乌龟的家伙,想也知道要花更多、搞不好是几倍的时间。”妈的!他现在最需要时间来调适自己的心情,和控制住想揍人的冲动。
  天晴无法反驳他的话。因为和他相比,她行走的速度真的慢太多了。但这又不是她愿意的。再说,她是硬被“绑架”来的,他不是说什么……什么有人需要她去救命?可她又不是医生,怎么救得了人?
  他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我不管我们必须走五天还是十天,我只想知道、是不是只要走出这里,我就可以回家了?”想到未来几天还是必须在这个不知何时会冒出什么怪物来的大草原,她就越发不安,心里于是有了这个冀望。
  “不可能。”艾力克直接浇灭她的希望,睨了眼这个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女生。“我不是说过要带你去救人吗?我劝你最好从现在开始暂时把‘回家’这个念头忘掉,否则接下来的日子你会很难过。”他这样算不算是在哄女人?
  天晴失望地垮下小脸,她握紧拳头,努力抑制想哭的冲动。
  艾力克看著她一脸想哭的表情,嘴角微微抽搐了下。本以为她又要哭了,没想到这次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竟只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该不会是他的“哄功”生效了吧?
  他紧绷的肌肉稍稍放松了一些,但,下一瞬,他眉头一皱,抬头看了看天空,再转向她。
  “天快黑了,今天我们就在这里过夜好了。”很快作下决定。接著,他把挂在腰际的水袋和一把短刀交给她。“你留在这里等我,我去附近弄点吃的回来。”简单交代两句后,他马上转身就走。
  天晴拿著他给的东西发愣,直到他走远了才跳起来快步追上他。
  “别……别把我留在这里!”刚才被怪物攻击的记忆犹新,她怎么敢一个人留在没有他的地方。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将这个脾气不怎么好、又明显把她当累赘的男人视为依靠;因此在他忽然要丢下她时,自然想也不想的就追了上去。
  艾力克没料到她会追上来,不过当他发现她脸上的不安与惊悸时,愣了愣,却也立即明白了她的心情。他停下脚步,盯著她圆亮的眼睛几秒后,突然咧出一口白牙笑了。
  “好吧。”对她一眨眼,接著张开双臂,双手掌心中转眼形成两股逐渐加强、扩大的风势,然后再把充满他力量的风布放在她站著的位置四周。撒下风的结界后,他轻松地拍了拍手,再看著一脸惊诧的她。“现在你的四周有风保护著,你可以安心待在这里等我了。”做好了防备工作,他转身又要走。
  天晴下意识的又要去拉他,没想到一出手就被一股急速拂过的风力吓得赶忙缩手。这同时,艾力克已经走远了。
  她又急又怕地看著他的背影,想追上他,却又不敢乱动。
  “艾力克!”她情急之下大声喊著他的名字。
  艾力克回头看了下,不过在确定她只是还不习惯被风的力量包围后,朝她一挥手,立刻出发去找寻他们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