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1期

短长书

作者:佚名




  谁不需要双语教育
  蔡永良
  一九九六年春天,六十多名西班牙裔移民子女的家长涌进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第九街小学,要求把自己的孩子领回家,以示抗议学校没有教会他们孩子英语。他们责怪学校实行了双语教育。抗议活动持续了两个星期,报道和文章连篇累牍,充塞了《洛杉矶时报》许多版面,告示人们:西裔移民对双语教育的态度正在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文章和报道引起了硅谷巨富朗·翁兹的注意。他声称:家长们不应该为他们的孩子得不到英文教育而不得不拿起抗议的牌子。于是他在自己的巨额财富中拔了一根毫毛,游遍加州,发动了全民请愿活动,要求所有的孩子“通过英语教学学会英语”,其请愿书就是著名的《二二七提案》。一九九八年六月二日,这份提案在加州政府议会上以压倒性优势通过,宣告了加利福尼亚州内双语教育违法。
  第九街小学坐落在洛杉矶市中心,从幼儿班到五年级,共有学生四百六十名,其中一半以上是生活在市中心贫民窟或者租住旅店单间房西裔移民的孩子,另一些是刚从墨西哥来到美国的新移民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亲大多数在学校附近的一家服装厂打工。90%的学生英语水平很差,几乎所有孩子的家庭只会说西班牙语。很自然,他们的英语测试成绩比较低。然而,一九九三年佩奇担任校长以来,形势有了明显的改观。学校与当地的企业、民间团体和社会服务机构横向联合,增强了办学活力,同时,学校获得了六十万美元的《双语教育法》项目基金,拓建了学校图书馆,增加了教学项目和英语教学量,教学质量、学生的就学率和家长的参与率都有明显提高,学生英语水平在四年中连续提高了三十五个百分点。
  因此,家长的抗议使校长感到十分震惊。佩奇与家长始终保持密切的联系,从未听到他们对双语教育有什么不满,参加抗议的家长以前从未有过把孩子领回去的行为,而且他们刚与学校签订了一份同意让孩子在第九街小学就读的协议书。问题不是出在学校,也不是出在家长,而是由外界人士的干预和煽动。这人叫卡拉芬,一位主教派牧师,负责社区中心的工作,在白天父母上班时,照顾第九街小学25%左右的学生。卡拉芬长期从事政治活动,在许多问题上与州政府的官员有过冲突和摩擦。现在她把攻击目标瞄准双语教育,数月间屡次写信给“洛杉矶学校区域联合委员会”,要求第九街小学改用全英语教学。但是委员会态度冷淡,于是她就把注意力放在学生家长身上,利用他们的无知和盲目,煽起了这场抗议。
  这次抗议本身并不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件,但是全美上下正处于反双语教育民族主义思潮激荡的政治氛围中,通过媒体醒目标题的煽动下,这一事件竟然掀起了轩然大波,引发了惟英语运动的第二波浪潮。这一波浪潮的主要特征是反双语教育。
  朗·翁兹是本次浪潮的关键人物。翁兹是在硅谷经营软件生意的亿万富翁,年龄不到四十,单身,精力充沛,没有孩子,也没有任何教育工作的经历和背景。在这一点上,翁兹似乎不应该是反双语教育运动的主角。一九九六年,翁兹首次参与政治活动,与彼德·威尔逊竞选加利福尼亚州长的共和党候选人,获得了约三分之一的选票。尽管首战失利,由于他坚决反对威尔逊的反移民政策而在少数民族以及白人开明人士中间获得了“亲移民分子”的好名声。翁兹认为共和党应该正视美国人口的实际状况,尤其是像加州移民急剧增加的现状,不能一味坚持传统民族主义僵死的排外立场,而应该注意少数民族的具体情况,对他们进行同化。他坚定地认为:“双语教育、多元文化主义和种族分离的政策是有害的病毒。”这就是翁兹与英语官方化运动积极分子即相同又不同的地方。
  翁兹认为共和党人和保守派人士竭力推行英语官方化运动,试图通过确定英语为美国官方语言的立法达到目的,这固然重要,但是没有击中要害,即便像确立英语为美国官方语言的《英语授权法案》成为美国的法律,受其影响的面还是比较有限。英语官方化运动强调的重点是象征性的,而问题的焦点是面广量大的双语教育,如果有双语教育存在一天,少数民族的语言就有存在的可能,只要有少数民族语言的存在,就不可能“惟英语”,而英语官方化运动积极分子从未从正面对双语教育项目进行攻击。
  翁兹的第一步是把自己从加州反移民阵容中分离出来。一九九七年春,他组织成立了命名为“为了孩子的英语”的团体,从事以题为《二二七提案》的反双语教育动议工作,邀请著名的拉美裔人士圣安娜学校的一级教师、多次成为州政府公众教育总督候选人的图奇曼以及著名的微积分教师杰米·埃斯加兰特等担任协会的董事或名誉主席,摆出一副与少数民族是朋友的样子。
  翁兹极为成功的第二招是把请愿的调子调节到“为那些需要学习英语的孩子们”。担任过美国英语协会主席的夏维兹是一位惟英语运动的积极分子,她主张把英语学习作为一种少数民族孩子的权利来对待,认为双语教育把“有英语语言障碍(简称LEP)”的学生与正规班级的学生分开,这是对他们受教育机会的限制和受教育权利的剥夺。翁兹受到这一思想的启发,把《二二七提案》的出发点建立在这一点上,提案中说:
  鉴于英语是美利坚合众国和加利福尼亚州的公用语言,加利福尼亚州的大多数居民都说英语,又是世界科技和商贸的主导语言和提供经济发展的语言;
  鉴于移民家长迫切希望子女获得良好的英语知识和能力,从而使他们完全参与实现社会进步和经济繁荣的美国梦;
  鉴于加利福尼亚州政府以及所管辖的公立学校有道德义务和宪法责任为所有各民族的儿童提供教育,使他们获得必需的英语知识和能力,成为美国社会有用人才;
  鉴于加利福尼亚州公立学校二十年来移民子女教育不力,(双语)教育实验已告失败,移民子女英语水平低下,辍学率居高不下;
  鉴于移民子女如果在年幼时就能通过学校教育广泛接触英语就能很快掌握语言知识和能力;
  本提案决议:所有在加利福尼亚州公立学校就读的学生必须接受最迅速有效的英语教育。
  这一招十分管用,有谁会愿意反对维护孩子的权利?《二二七提案》的请愿于该年度的七月份开始在加州各地展开。根据规定,一份请愿要取得动议的资格,必须获得四十三万三千名登记选民的签名。这是一项艰巨的工作,翁兹从自己的银行账户中拿出了五十万美元,一方面在白人社区内广泛活动,另一方面恰到好处地运用了他在少数民族中间的“朋友形象”以及拉美裔移民群众对英语教育科学的不了解,获得了他们中间许多人的支持,使请愿书获得的签名数达到七十万之多。
  翁兹同时充分运用了媒体的误导作用。一九九七年十月,《洛杉矶时报》在拉美裔移民聚居的东洛杉矶进行了一次民意测验,名为民意测验,实为鼓动宣传。测验的问题是这样的:有一项动议要求所有公立学校用英语进行教学,对LEP学生进行集中浸泡式培训,你认为“是”与“否”?许多被调查的人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选择了“是”。其实,即使到了一九九八年六月的全民投票的时候,读到《二二七提案》的人不多,真正理解其真实含义的就更少。民意测验的结果是选择赞成的人达80%,拉美裔移民赞成的比例更高,达84%。结果一公布,形成了不可逆转的公众舆论,从而保证了翁兹的胜利。
  《二二七提案》是一份缺乏科学性但又具有很大欺骗性的提案。那些为提案大肆张扬的记者和媒体人士很少对提案的证据和理论假设提出质疑和深入研究,大部分投票者并不了解加州双语教育的实际情况,对语言教育的科学理论知道的就更少。翁兹利用了这一点,把媒体操纵在手里,在每个关键点上反复陈述他的主要观点:二三十年前,以良好愿望开始的双语教项目现已被“事实”证明是令人失望的失败……加利福尼亚无数LEP学生走出校门时,讲英语的能力十分有限,读写英语的能力几乎没有……而政府却不顾类似第九街小学学生家长们那样的意愿,继续鼓励双语教育阻挠学生学好英语……过去的十年中,不会说英语的少数民族子女的数目翻了一番,然而,就目前的语言教育体系而言,他们中间只有5%的人英语水平达到了流利程度的标准,失败率为95%,等等。然而,事实上,由于双语教育教师的匮乏,加州70%以上的LEP学生根本不在双语教育的项目里面学习,而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在正常的教育项目中学习,如果目前的双语教育项目真的如翁兹所言是一种失败,那么从逻辑上说,失败的原因是因为双语教育项目太少,而不是太多。
   翁兹在提案中扬言用一年左右时间进行浸泡式英语教育就能解决LEP学生的英语问题,这是没有任何科学根据的。语言教育研究专家指出,孩子很快就会接受日常用语,如操场上玩耍娱乐用的英语,但是要掌握抽象的具有认知要求的英语一般需要四至七年。关于双语教育和浸泡式英语教育帮助LEP学生掌握英语的效能,有相当数量的科学研究,J.D.拉米雷斯等人于一九九一年对浸泡式英语教育和双语教育进行了一项纵向比较研究,研究结果表明:接受有计划浸泡式英语教育项目训练一年后的学生中只有4%达到了英语流利的程度,而参加早期双语教育项目和晚期双语教育项目的学生英语流利程度的比例分别是13%和12%。接受四年训练后,浸泡式英语教育项目学生流利程度的比率增加到67%,过渡性双语教育项目的比率为72%。然而翁兹等人故意避开了这些科学研究的结论,大众媒体也对这些成果避而不谈,因此能够说明真相的事实和根据没有到达投票人的手中。他们在这样的误导下,投了《二二七提案》的赞成票。一九九八年六月一日的投票结果是61%赞成,39%反对,提案顺利通过。
   翁兹的目标不仅仅是在加州取得胜利,而且要在整个美国推行他的主张。加州初试成功后,下一个目标是亚利桑那,在那里他如法炮制,通过请愿形成了《二○三提案》,并于二○○○年十一月七日同样以压倒性优势在亚利桑那州政府议会上通过。翁兹在亚利桑那的反双语教育运动与加利福尼亚相比有两个不同,一是《二○三提案》比《二二七提案》规定更加严格;二是《二○三提案》遭到了少数民族的强烈反对。
   加利福尼亚《二二七提案》中有一条允许有些符合特殊条件的LEP学生可以申请继续留在双语教育项目中接受教育,由于条款留有较大的解释空间,有十七万学生成功地留在了双语教育班级,达到了加州一百四十万LEP学生总数的12%以上。这对翁兹而言,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翁兹在亚利桑那《二○三提案》中,汲取了这一经验教训,在许多方面进行了更为严格的规定,如,禁止用英语以外的任何语言进行阅读、写作或专业教学;禁止使用英语以外的任何语言编写的书籍和教材进行教学;严格控制“惟英语教育政策”的豁免权;要求学生一旦获得了英语实用知识和能力以后,立即转到正常班级接受教育;规定所有亚利桑那学生,不管英语水平如何,一律参加英语成绩测试(the English Lan-guage Achievement Test),以此作为衡量所有学生水平的标准;规定该法永久不能废除,法律的任何修改必须通过两院四分之三议员的同意,重大变动必须重新举行州的全民投票加以决定等。
   《二○三提案》遭到了少数民族强烈的反对。拉美裔教育工作者在投票表决前最后一个周末,在州政府办公大楼前举行集会,抗议州政府对《二二七提案》麻木不仁的立场和态度。参与他们抗议集会的还有数百名双语教育项目的学生和家长。在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墨西哥裔美国学生举行了“集体轮番绝食”,每位学生绝食二十四小时,以示对《二○三提案》的抗议。在投票表决前几个星期内,在弗拉格斯塔夫、尤马尤其是塔克森等城市出现了多次少数民族社区组织的 抗议示威活动。印第安人成了抗议活动的主力军,他们除组织和参与上述各种抗议示威活动之外,通过纳瓦霍、霍皮、阿帕切保留地印第安教育工作者们的通力合作,在亚利桑那北部成功地击败了《二○三提案》的请愿活动。这是亚利桑那包括加利福尼亚州反对翁兹反双语教育运动最灿烂的一点。纳瓦霍部落政府人民教育部多次召开会议讨论《二○三提案》对印第安语挽救项目所构成的危害,号召纳瓦霍以及全体印第安人起来抵制和反对《二○三提案》。整个亚利桑那所有的印第安部落都参加了发生在州政府所在地菲尼克斯城议会大厦前的两次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
   除开这些基层的抗议活动之外,亚利桑那反对《二○三提案》的各界人士组织了起来,在投票表决前两年就开始了活动,试图避免重蹈加利福尼亚之覆辙,但是由于经费的匮乏,组织内部的分裂等原因,未能强有力地领导这场抵制运动,挫败《二○三提案》。结果,提案于二○○○年十一月七日以63%对37%在亚利桑那州政府议会上顺利通过,亚利桑那州成为第二个宣判双语教育死刑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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