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折腾

作者:戴定南




  1 一篇闲话
  
  但凡一个人生下来,人们便总有许多臆想。即便是普通孩子,也要从他的生辰八字中寻找到未来前程的某些征兆。倘若是大人物。其出生则往往会附着某种传说。考证这些传说是一些人学识渊博的标志。但这些考证往往只是以讹传讹、蛊惑人心而已。风水和命相算得上是两类最悠久、最有迷惑力的学问了。时至今日,你若去某个饭馆,或走在某条街上,仍会碰到这类主动搭讪的术士,无外乎称你生有异相。哄你高兴了施舍些钱财。朋友圈中。有人遇行运不畅时,便去请风水先生,结果也只是讨些心理慰藉,于局面的扭转是从未见有实效的。
  我们公司关闭前,行政总裁张从台湾请了风水先生去勘查我在上海的办公室。那位大师看了半天,费用为五万港币,结论是,我的办公室必须搬到另一间去。做大事而迷信术士,为我当时所不齿。结果办公室未搬,五万港币打了水漂,公司到了年底果然不能收场。
  我从未相信风水与局势以及一个人的命运有任何必然的联系。但前些日子,父亲病故。我依然听了家人的建议。找了懂风水的人寻了块好墓地。我知道心理的慰藉,有时会重于我们所知的有限的事实。人既然难免脆弱。就需要些莫名的安慰以减轻活着的痛苦或添些渺茫的希望。试问,除了上帝、老天爷或别的不可知的力量,谁还有权对人予以苛求、责难或安慰呢?以我现在的平淡心性,我知道人不过出生了,又死去了,再大的人物也遵循着这一简朴的法则。但在早年间,自以为是的我还是相信自己是有些异相的。我常对镜凝视我的异相,以坚信自己异于常人,于是,可笑的事情便在我四十多年的生命中反复出现,以至于我要写这些文字,告诉大家一些庸常的道理。其中首要的一条,就是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2001年9月11日,对我来说本来是个吉日。下午四点钟,我代表董事会与詹姆斯先生签约,聘请他为新东方卫视的董事副总裁,负责新东方卫视在纳斯达克上市前的公共关系。詹姆斯先生曾经担任过老布什的新闻官,是纽约传媒界的红人。同时还是一个杰出的中国问题专家,在政商两界长袖善舞,具有相当的公信力和影响力。因为詹姆斯的加盟,新东方卫视的上市日程必将提前,上市后的股票也将会有一个好价格。
  “王,什么时候你能拿到飞机驾驶执照?我们好去拉斯维加斯比试比试。”
  “不,詹姆斯,开飞机就免了,我只想开一辆大货车。独自一人穿越美国西部。”
  签完约,我们便在公司附近的一家饭店为詹姆斯饯行,他第二天就要回美国去了,回到他的家乡去帮一个中国人卖股票。九月的北京是迷人的,星空清澈而爽朗,这个小型宴会与其说是为詹姆斯饯行。不如说是为我自己庆贺。新东方卫视即将成为我们的第五家上市公司。但这回不是在中国而是在美国上市,上市的主体又承载了我太多的人文情结与英雄梦想。我们边喝酒边闲聊,气氛轻松,心情愉快。突然,詹姆斯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异常惊惧的表情。顺着他的目光。我看见电视机里一幢摩天大楼拦腰被撞,滚滚浓烟正肆意蔓延。
  “詹姆斯,不必紧张。不过是好莱坞的一部新片而已。”
  “不,王,战争,一定会发生灾难性的战争!”
  詹姆斯的话音未落,主持人便清晰地说道:美国时间上午10:28(北京时间22:30),纽约世贸大厦的北楼倒塌!紧接着我便接二连三地接到电话,不到一分钟我便知道,就在我们把盏闲谈之时,世贸大厦的南楼被撞。18分之后。世贸大厦的北楼被撞!紧接着便是五角大楼被撞。空气在刹那间凝固了,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闻名世界的双子座就这样在地球上消失了。
  9·11显然已经成为人类疼痛的日子。但它仅仅是几架飞机的焚毁和两幢大楼的倒塌吗?当然不是,它更像是一个标志,自此,人类的生活与文明便出现了另一种常态:恐怖与反恐怖。但谁又会想到,这个发生在曼哈顿的从天而降的灾难,还会与我这个从中国南部偏远山区走出来的商人发生如此紧密的关系,最终竟又导致了我的毁灭!一个月之后。英国莲花基金便发来了一份文件,称因不可抗力,此前与新东方卫视签署的投资合同将不得不终止。紧接着,所罗门美邦也发来了类似的商业信函。称新东方卫视在纳斯达克的上市计划将不得不令人遗憾地予以取消。四个月之后,新东方卫视便像一棵光秃的树,在凛冽的寒风中发出了致命的脆响……又过了一年,我们的几家信托公司便发生了接二连三的“挤兑”,紧接着我们控股的几家上市公司的股票又同时暴跌,一年之后公司便彻底清盘了……最后,我因非法吸储罪被判了五年徒刑。我们的商业大厦彻底崩塌了!
  毋庸讳言,有近两年的时间,我都是在一个接一个的噩梦中挣扎着过来的。9·11仅仅是我们一连串倒塌事件的最初咒语。但它的确曾让我觉得我们的事业,甚至于整个的生命都只是一个玩笑。我年逾七旬的母亲曾经开导我:儿呀。想一想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恐怕大多数人到现在连长沙都没有去过呢,你走得太远了。都到过美国了,也该歇歇了。
  是的,太远了,可我凭什么要走这么远,且一走就是二十几年?我不禁想起我在香港曾经听过的和田一夫先生的演讲,主题大约就是失败。那个时候。我们的公司正如日中天,和田先生的八佰伴却倒闭了。和田先生在演讲中引用了松下幸之助的话:“做生意就是遵守常识——天晴时出门,下雨时呆在家里。”事隔多年,再想起这句话,才知其意味深长,非历经苦难不能体会。
  好了,我,王家瑜,于一九六四年二月十日生于湖南宁远县一个叫梅岗的小山村。
  梅岗,这名字颇有些诗意。但我自出生以来就再未回去过。我曾多次问及母亲关于梅岗的风情与景物,似乎没有任何特色可让我在这里讲述的。在一首叫《干枝梅》的短诗中,我曾幻想过梅岗的梅树。
  干枝梅,从天堂的棚架上生长的干枝梅
  洁白到死的梅子
  你微露着梦想,直到死亡……
  但母亲告诉我,梅岗并没有梅树。我索然于我出生的村子并没有任何浪漫与风情。我也问过母亲,我出生时村里是否出现过诸如一片红云的异相,母亲淡然回答:“没有。”那么,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山村,生辰八字中又没有任何异相的我,为什么会在一段相当长的时期相信自己异于常人呢?我的浪漫的、英雄主义的情结缘何而来?这样的情结原本只属于一个盛开着桃花、美女、音乐却局势动荡的年代啊——风吹动着箫声和书页。云大片大片地流动,仁人志士在乌篷船上讨论共同纲领……
  生于一九六四年,或者说,生于六十年代。成为后来学人们所谓的“第三代人”,从小就被赋予了“要解放全人类”的使命。“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令人遗憾地成了我的英雄情结得以形成的根本原因。这原因导致了我的浪漫主义与英雄主义的不纯粹、不彻底、不完美。并使我最终在梦想与现实、城市与乡村、文化人与生意人、爱情与肉欲、真实与伪善……的灰色地带成了一种杂碎。我是一个不成功的文人,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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