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第6期

论说类文体

作者:吴承学 刘湘兰




  
  说附解、释
  
  因文章名而立体,是古人确立文体名称的方式之一。说、解、释等文体即是如此。就文体性质而言,说、解、释三体并无本质区别。首先,三者的字义可以互训,如《说文》云:“说,释也,从言兑。”“释,说也,从心睪。”“释,解也,从釆,釆取其分别物也。”《玉篇》云:“解,释也,说也。”其次,从文体功能来看,说、解、释都是对事物义理的阐述说明。《文心雕龙•书记》云:“解者,释也,解释结滞,征事以对也。”吴讷认为“说者,释也,述也,解释义理而以己意述之也”。王兆芳认为“释者,解也,解释文字也,主于因文解义,正名事物”。另外,从语体而言,三种文体都用散文书写。因此为避免分类过于琐碎,本文将此类文体放在一起进行讨论。
  最先对说体进行文体论述的是陆机的《文赋》,其文曰:“说炜晔而谲诳。”六臣注《文选》曰:“说者,辨词也,辩口之词,明晓前事,诡谲虚诳,务感人心。”刘勰《文心雕龙•论说》将自古以来贤臣向君主的进谏之辞,战国辩士游说之辞,都归入说体。这些游说之辞形诸笔墨,著于竹帛,就是陆机所论及的风格炜晔谲诳的“说”。陆机和刘勰所言的“说”,讲究雄辩,带有明确地说服他人的目的,所以其辞要“以感动为先”(《文选》李善注)。不过,这些“说”是对游说之辞的记录,并不具备独立的文体意义。后世学者认为的说体文是对事物义理进行参以己意的解释和说明,具有现代说明文的性质。此类说体带有论说的性质,但不强调雄辩,而是通过对事物的解说,以他人乐于接受,即“言咨悦怿”也。如孔子的《说卦》,是对《易经》卦辞的阐发说明;许慎的《说文》,是对文字音义的解释。
  说体内容广泛,有阐发经义、学理之作,如孔子的《说卦》、周敦颐的《太极图说》,林纾将此类“说”称为“经说”、“学说”;也有解释事理之作,如柳宗元为御史时主持祀事,为解答有司的疑难问题,写有《祀朝日说》。朱熹有《坐跪拜说》,吕大均有《谱牒说》等;有些以“说”命名的作品,是借事物发表议论,如韩愈的《师说》、《杂说》,柳宗元的《捕蛇者说》,罗隐的《说天鸡》,苏轼的《乌说》等等,此类“说”体类似于现代的杂文,是“说”体中最有思想性与艺术性的部分;另有“字说”,或题名为“字序”、“字解”、“字辞”、“名说”等,如宋苏洵有《仲兄文甫字说》、《名二子说》,这些文章是古人对名、字意义的解说,有告诫、训谕之意。还有一种赠人之“说”,如柳宗元有《说车赠杨诲之》、苏轼有《稼说》,题下自注曰“送张琥”。二文以“车”、“稼”为喻,阐述做人为学的道理,以之赠别朋友,其实是赠序文。
  “解”体主要是为剖析疑难,解除困惑而作。黄佐《六艺流别》说:“解者何也?判也。从刀,判牛割会,讲说分析之意,以名文也。”可见解这一文体的写作要求如庖丁解牛,切中肯綮,层层析理,最终使事情物理明白于天下。最早以“解”命名的单篇文章是扬雄的《解嘲》。不过,扬雄《解嘲》的文章构架为客主问答的形式。很多学者将之排除“解”体之外,如吴曾祺将之归入“设论”体;萧统《文选》和贺复征《文章辨体汇选》将之归入“问对”体。韩愈的《进学解》,仿扬雄的《解嘲》而作,也是假设问答形式,此两篇为“词赋之流,徒事敷陈,不关辨释”(《汉文典》)。从文体形成与定名来看,虽然扬雄已有《解嘲》之作,但是把“解”单独作为一种文体,却是宋代以后的事。《崇古文诀》、《文章轨范》、《古文集成》、《古文关键》都收入“解”体。如《古文集成》的“解”,就收入韩愈的《获麟解》、《进学解》、《择言解》、《通解》等文,明显是因韩愈文章而立体的。很多文体学家认为《礼记•经解》、《论语集解》、《史记集解》等解释文义的学术著作才是“解”。不过,“解”并非只关辨释。一些作者借“解”之名,行“议论”之实。如韩愈《获麟解》、盛均《人旱解》、沈颜《象刑解》等等,都寓意深远,有抨击讽刺时政的意味。
  “释”为“解”之别名。文体论者认为其源出于《尔雅》,主于解释文字,因文释义。如汉刘熙的《释名》、陆德明的《经典释文》等具有很强的学术性。最早以“释”命名的单篇文章是蔡邕的《释诲》,从其自序来看,作者是有意仿照东方朔《答客难》形式,进行自我戒励。另有皇甫谧《释劝》、束晳《玄居释》等文,这些作品并不是解释字义,而是因文生义,进行自我劝慰,另有寓意。再如唐代韩愈的《释言》,别出心裁,以此文大发议论,对自己遭受的谗言进行解释辩驳。此类“释”文均为借文见意、以“释”明志之作。
  
  对问
  
  自人类语言开始形成,就存在了对话交流。“问”和“答”是人类交流时本能的语言行为方式。而人类早期的历史记载,几乎都是以问、答的形式出现。因此,先秦时期的典籍中具有问答结构的文章很多。但是,并不是所有问答结构的文章都属于对问体。作为文体概念的对问,是指君臣、师弟、客主、朋友之间围绕一个主题,以问答的形式进行论难辩驳,由此形成的有中心论题,思想集中紧凑的论说文体。辩论性是对问体区别于其他同样具有问答结构文体的重要特征。
  对问体的名目繁多。在文学总集和文体论著中,有对问、问对、难、设论、设难、答、应、问、对等名称。王之绩《铁立文起》认为“文体有问对,足矣。如难,如论,名义稍别;曰答,曰应,独非对乎”,他统以“问对”来概括这些文体的名称,有以简驭繁之功。
  吴讷云“问对体者,载昔人一时问答之辞,或设客难以著其意者也”,将对问体分为两大类。《文选》“对问”收录了宋玉的《对楚王问》;贺复征《文章辨体汇选》“问对”又选载了明代李梦阳的《月坞痴人对》、《马对》,何景明的《师问》,王守仁的《龙场生问答》等。这些文章记载客主双方的问、答,是实有其人其事的,即吴讷所谓“载昔人一时问答之辞”。而且,此类文章讨论的问题并非只关乎个人人生际遇,其反映的社会生活面较广。如《对楚王问》是宋玉对别人诋毁自己有“遗行”的辩驳;《月坞痴人对》是作者向他人解答字号的意义与来由,由此寄喻自己的人生志向;《师问》则在阐述古今为师之道的差异时,抨击“士相师以求食”的社会现象等等。
  设论在对问体中又另有特色。此类文章即是吴讷所云“设客难以著其意者”。《文选》“设论”收录的文章有《答客难》、《解嘲》、《答宾戏》,这三篇文章皆是假设他人对自己发出责难,问方、问题都是虚拟的,是假设之辞。例如东方朔的《非有先生论》,甚至直接将主人公命名为“非有”。设论文体辩论的中心是围绕作者怀才不遇,志高位低,抱负不得实现等个人问题;作者通过反复问答辩难的形式,自譬自解以抒发自己的愤懑与不满。因而吴讷谓:“至若《答客难》、《解嘲》、《宾戏》等作,设辞以自慰者焉。”黄佐曰:“设所宜为问答之辞,而论己之志也。”
  
  评
  
  评是古代议论文体之一。《广雅•释诂三》曰:“评,平也。”刘勰云:“评者,平理。”王之绩言:“评者,平也。凡作评断,须评得古今心悦诚服乃可。”因此,写作“评”要坚持公正的原则,切忌是非失中,言伤其实。
  根据评的内容特点,可以将之分为两大类:一为史评;一为杂评。早期的评是史家对历史史实进行评论、褒贬之辞,篇幅短小,多附于卷末。史评历史悠久。早在左丘明传《春秋》时,遇到重要的史事,都要借“君子曰”发表自己的评论。《公羊传》、《GB759梁传》则以“公羊子”和“GB759梁子”的名义评议史实。至司马迁作《史记》,每卷末都以“太史公曰”引出议论。此后,史书卷末附上简短的史评,成了史书修撰的一个体例。此类史评名目繁多,有云“评”、“赞”、“论”、“序”、“诠”、“述”等,也有一些史书继承《春秋》三传的作法,以“史臣曰”、“臣曰”来发表评议,其实质都一样。很多学者在讨论文体时,以“评”总括这类史评文辞,如徐师曾、王之绩、吴曾祺、来裕恂等。今依其例。
  唐宋后,以“评”命名的单篇文章增多,“评”体的创作内容也趋于多样,除史评外,还有对诗、文、书、历史人物或一些社会现象的评论。徐师曾将史评以外的评论文章称为杂评。
  在众多的杂评文中,诗文评的创作方法与写作风格很独特。作者在对诗文进行评论时,往往极其简要地对诗、文的创作风格进行高度凝炼的概括。如宋代敖陶孙《诗评》曰“魏武帝如幽燕老将,气韵沉雄;曹子建如三河少年,风流自赏;鲍明远如饿鹰独出,奇矫无前”,以人或其它动物的体貌风格比喻诗歌风格;明代涵虚子有《元词评》曰“马东篱如朝阳鸣凤,张小山如笙鹤瑶天,白仁甫如鹏抟九霄”,以事物的行为意象比喻各家词的创作风格。王之绩赞曰:“涵虚子《元词评》,只以四字尽其人,尤为简洁可喜。”另外,王世贞《国朝文评》、《国朝诗评》都是此类行文风格。在这类诗文评中,作者用具象比喻抽象,使本应进行纯理性思维的评论,蒙上了一层感性、朦胧的色彩。文学批评史上将此类诗文评的评论方法称为意象批评或象征批评。这种诗文评论的方法,是遥承了汉末以来盛行的人物品评传统。郝经认为“评”之名始于汉末名士许劭的“月旦评”,有其合理性。郭绍虞《中国古代文学批评史》认为此类“象征的比喻,多本于六朝之品评书法而踵之”。而六朝“书”评未尝没受到人物品评的影响,如袁昂的《古今书评》即是典型的意象批评法。另外,此类诗文评还有一个重要的特点,那就是只评不论,更体现了“评”的文体特色。
  在其他的杂评文中,如唐代程晏《祀黄熊评》、陆龟蒙的《大儒评》、明代袁宗道的《春秋大夫评》等杂评,作者往往是评中有论,评、论结合。此类评文与论体文很难有一个清晰的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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