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第5期

气象雄浑 奔放飘逸

作者:郁贤皓




  李白是唐代最伟大的诗人之一,是中国古代诗歌史上无与伦比的一代诗仙,他以独特的成就,把中国的诗歌艺术推上了顶峰。他的许多优秀诗篇,不但在中国脍炙人口,而且在世界各国人民中也具有广泛的影响。
  李白诗歌艺术的最大特点是融会了屈原和庄周的艺术风格。在他的作品中,经常综合运用丰富的想象、极度的夸张、生动的比喻、纵横飞动的文字,充沛的气势,形成独特的雄奇、奔放、飘逸的风格。龚自珍《最录太白集》说:“庄屈实二,不可以并;并之以为心,自白始。”李白的作品既有屈原执著炽热的感情,又有庄周放达超脱的作风。这在他的乐府诗、歌吟体诗以及绝句中最能体现这个特点。
  李白诗歌艺术成就最高的是乐府诗。诗人自己也认为擅长乐府,晚年在江夏还把古乐府之学传授给好友韦冰的儿子韦渠牟。李白现存乐府一百四十九首,多为旧题乐府。这些诗与古辞和前人创作已经形成的传统题材、主题、气氛、节奏有紧密联系。如《陌上桑》、《杨叛儿》等内容与古辞相同,《白头吟》写卓文君故事,与本事紧密相连。《夜坐吟》、《玉阶怨》等明显是模拟鲍照、谢朓的同题作品。即使像《丁都护歌》似乎与原曲主题无关,但诗中仍有“一唱《都护歌》,心摧泪如雨”,说明创作时对原乐曲的悲惨意境有深切的联想。李白乐府包括《静夜思》、《宫中行乐词》等新题乐府在内,几乎都是写战争、闺怨、宫女、饮酒、思乡、失意等传统题材的,而且在表现这些题材时,总是将个别特定的感受转化为普遍传统的形象表现出来。例如《战城南》,有汉乐府本辞,经过梁、陈的吴均、张正见以及唐初卢照邻的创作,已经形成描写北方战争悲惨形象的特定内容。尽管李白的《战城南》可能是对唐代某一战争的独特感受,也写到一些具体地名,但很难考证出写的具体是哪一次战争,给人的印象并不是某个特定战役的反映,而是自古以来北方战争的集中概括,与古辞主题相同。又如《将进酒》的主题也与前人之作类似,但李白诗中充满乐观豪迈之情:“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种合理的极度夸张使黄河具有震撼人心的魁力。其文笔纵横驰骋,他的伟大之处,并不在于扩大题材,改换主题,恰恰相反,他是在继承前人创作总体性格的基础上,沿着原来的方向把这题目写深、写透、写彻底,发挥到淋漓尽致、无以复加的境地,从而使后来的人难以为继,再也无法在这一旧题内超越他的水准。
  李白的乐府诗多表现出浑成气象,多用比兴手法,不显露表现意图,这在一些代表作杂言乐府中尤为明显。同时,他又把瑰丽奇幻的想象注入这些作品,使乐府旧题获得新的生命。前人对此特点已有评述。如《河岳英灵集》论李白诗说:“至如《蜀道难》等篇,可谓奇之又奇,然自骚人以还,鲜有此体调也。”李阳冰《草堂集序》说:“其言多似天仙之辞,凡所著述,言多讽兴。”王世贞《艺苑卮言》卷四说:“太白古乐府,窈冥惝恍,纵横变幻,极才人之致。”这些都是指李白乐府故意不点出主题寓意,多比兴寄托而使之有丰富的内涵。这些特点造成李白许多乐府代表作至今存在很大的认识分歧。妙处还在于这些乐府可以允许有的人认为有寄托,有的人认为没有寄托,所以胡震亨《唐音癸签》卷三说:“乐府妙在可解可不解之间。”但如果我们掌握了这些特点后,对李白一些有分歧的代表作也可以取得较为一致的认识。如《蜀道难》的主旨和寓意历来是分歧最大的,前人作品中,阴铿的《蜀道难》已有“蜀道难如此,功名讵可要”的思想,唐人姚合《送李馀及第归蜀》诗也认为李白《蜀道难》乃因功业无成而作:“李白《蜀道难》,羞为无成归。子今称意行,蜀道安觉危!”由此可以明白李白在诗中再三用“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极度夸张,正是寄寓着初入长安追求功业无门而郁积的强烈苦闷。李白现存的乐府代表作,大都是出蜀以后追求功业时期的作品,尤其是初入长安失意而作的居多。《梁甫吟》原是诸葛亮出山前隐居隆中之作,李白选用此题表明自己亦未出山。作品开头就说:“长啸《梁甫吟》,何时见阳春?”可知尚未见过明主。诗中用雷公、玉女、阍者等神话中形象以喻张垍等小人,写出了自己初入长安被小人阻于君门之外的激愤心情。后期的《北风行》则一开头用极度夸张的形象渲染严酷气氛:“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最后又用“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这样极度夸张的比喻,将思妇失去丈夫后的深切痛苦刻画得入木三分。由此可见,李白把旧题乐府发展到顶峰,对旧题乐府作了辉煌、伟大的完成和结束。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用乐府旧题写出超越李白的作品。
  李白的歌吟体诗现存约八十余首,有不少是送别留别诗。如《白云歌送刘十六归山》、《鸣皋歌送岑徵君》、《梦游天姥吟留别东鲁诸公》、《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应作《陪侍御叔华登楼歌》)、《金陵歌送别范宣》、《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等等,这类诗与乐府诗不同,不仅因为它没有旧题的制约,而且因为它不像乐府那样寄兴于客体,相反,它都用第一人称表现,而且对象明确,创作意图都在诗中和盘托出,淋漓尽致。如《梦游天姥吟留别》以色彩缤纷、瑰奇壮丽的梦幻和神话相结合的形式,来抒发对现实的感受,但主题却非常明确:“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而并没有像乐府诗那样因“迷离惝恍”而使后人对其寓意捉摸不定。歌吟体诗与乐府诗特质的区别,大概就是从李白开始的吧!
  李白五言古诗较多,以《古风五十九首》为代表,这是编集者将李白数十年间所写的五言咏怀古诗的汇编,并非一时一地之作。这些诗的内容主要是指斥朝政、感伤己遇和抒写抱负等。这些诗与李白的乐府诗、歌吟体诗不同,写得比较严密,较少夸张跳跃,但也常用比兴手法。《唐宋诗醇》说这些诗“远追嗣宗《咏怀》,近比子昂《感遇》,其间指事深切,言情笃挚,缠绵往复,每多言外之旨”。基本上说得不错。但应该说这些作品还是继承了《风》《雅》和楚《骚》的传统,如《古风》其一(《大雅》久不作)就以恢复《风》《雅》传统为己任。而五十九首诗中又有不少篇章是学习屈原以香草美人自喻来抒发感慨的。此外,其中有些咏史诗是脱胎于左思,游仙诗则显然受到郭璞的影响。这些诗比起前人的作品来,内容更为显豁,感情更为深挚,意境更为明朗,语言更为流畅,这是李白对咏怀诗、感遇诗的发展。
  李白的律诗现存一百十八首,绝大多数为五律,七律仅八首。诗人早年曾花相当功夫攻五律,现存最早诗篇之一《访戴天山道士不过》,就是一首工稳整饬的五律。开元年间写的《渡荆门送别》、《送友人入蜀》、《江夏别宋之悌》、《太原早秋》、《赠孟浩然》等等,平仄对仗都合律,意境也是律诗气象。天宝初应制立就的《宫中行乐词》,律对非常工切,也可说明李白对五律是有功力的。即使在后期,李白也还有格律严整的佳构如《秋登宣城谢朓北楼》等作。《唐诗品汇》说:“盛唐五言律句之妙,李翰林气象雄逸。”沈德潜《唐诗别裁集》也说李白五律“逸气凌云,天然秀丽”。从上列诸诗看,李白五律确有一种飞动之势,英爽之气,与王维、孟浩然、杜甫不同。李白还有不少律诗不屑束缚于对偶,往往只用一联对句,甚或全用散句,有时平仄也不全部协调。如《夜泊牛渚怀古》,按平仄协调是一首律诗,但却没有一联对仗,而且最后两句:“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含不尽之意于言外,不符合意象应起讫完整的律诗原则。又如《送友人》首联对仗,颔联却用“此地一为别,孤篷万里征”散句,它和尾联的“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都呈现出诗意的不完结状态,这是绝句的意境和气象。七律《登金陵凤凰台》虽然平仄对仗都符合要求,但首联反复出现相同的词语,全诗的气氛、风格也不像律诗。所以,胡应麟《诗薮》认为“杜(甫)以律为绝,李(白)以绝为律”,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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