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1期

螟蛉有子,蜾蠃负之

作者:傅 谨




  名满天下的艳星麦当娜之所以有能耐在年老色衰之际保持媒体很高的关注度,盖因其招数出人意料,手段超凡脱俗。普通的艳星艳到三十岁就已经很勉强了吧,而麦当娜不是这样,正要走下坡路时居然获得出演阿根廷国母庇隆夫人的机会,一首《阿根廷,别为我哭泣》差不多成为经典;有关以她在娱乐界的声名形象是否合适扮演邻国国母的争论渐渐平息,她又因收养非洲儿童闹出很大的动静。无论是扮演国母还是在现实生活中做非洲儿童真正的养母,总之她是成功地从香艳向贤淑转型了。你或许会说所有这些都近乎自我炒作,但这类事情,真真假假又有多大区别?即使她做秀,于孩子而言终究是好事。确实,非要说麦当娜收养儿童有什么险恶用心或者不良企图,那是很难的,麦当娜肯定不会把收养非洲儿童当成战略投资,何况她是百分之一千地不需要靠养育非洲儿童以备老来之需,最坏的算计也只不过为引起关注满足虚荣。面对收养的善举,先把动机往低俗处揣度有失厚道,即使这善举的主人是前艳星也罢。
  《诗经·小雅·小苑》有云,“螟蛉有子,蜾赢负之”。按陆机的说法,“螟蛉者,桑上小青虫也,似步屈,其色青而细小。或在草莱上。蜾赢,土蜂也,似蜂而小腰,取桑虫负之于木空中,七日而化为其子。”《诗经》所据的民间传说,是说蜾赢——这种细腰蜂——有雄无雌无法生殖,所以就捕获“螟蛉”的幼虫,将它哺育长大,以此传宗接代。因此“螟蛉”在古代汉语里成为养子的代称,这也从反面说明,收养者正如同蜾赢,并不纯粹出于慈悲心肠。尤其是在现代社会福利制度普及之前,在大多数场合,收养别人子女,其主要动机是为自己老来有所依靠;虽然螟蛉儿未必真能延续家族香火,但是年老之后需要有人奉养时,有养子当然就有了一条相对比较可靠的后路。也有更低调的追求,只为百年之后,坟头上有人烧一炷香撒几张纸钱。
  养儿防老的打算在普通人的生活中是如此平常,但是养儿是否真能让人晚年有靠,却是个大大的疑问。《青风亭》是许多地方剧种经常演出的经典剧目,它的核心情节,就是这种疑惑的戏剧性表达。
  《青风亭》说的是老来无子膝下凄凉的张元秀与妻子贺氏元宵节外出看花灯逛庙会,回家路上,听到孩儿啼哭声,雨夜中摸索向前,居然是一个婴孩,怀里还带有一份血书。张元秀大喜,按照京剧名家马连良演出本,张元秀一见之下就决定要收养这个孩儿,他对贺氏说,“想这婴孩,定是家贫无力抚养,抛在此处。你我将他抱回,抚养成人,日后你我二老,暮年有靠。”于是他们将孩儿喜孜孜地带回家去,取名张继保。
  此后十三年,张元秀抚养孩子渐渐长大,家庭和美,张家二老也因此颇感欣慰。那天早起,张元秀老人像平时一样,一番感慨又兼心满意足:“我二老年古稀无后实惨,周梁桥拾一子接传香烟。张继保虽年小听教听管,也不枉我二老抚养他几年。清晨起到学中去把书念,但愿得老天爷保佑着小姣儿,早早成名,从今后也改换家园。我这里唤姣儿早上学院,家虽贫学不辍古有格言。”优秀的戏剧家都知道,剧情在看似一片平淡祥和的气氛中出现突转,才能营造出最好的剧场效果。就在这看似平常的一天发生了不平常的事情,懂事的张继保在学堂里劝告顽劣同窗们好好读书,惹出一番口角,他并非张家二老亲生的真相被同窗勾起,真相本来只是一张极易捅破的薄纸。于是,张继保回家向张元秀夫妇哭诉并且索要他的亲生父母。心中懊恼的张元秀的第一反应就是动手责打,张继保逃出家门,张元秀连忙在后追赶,这一追,就追到了青风亭。
  这出戏讲的是张元秀与他养子继保的故事,它之所以叫《青风亭》而不叫《周梁桥》,是由于青风亭才是戏核。周梁桥拾儿是起因,青风亭失子是高潮。逃家出走的张继保在青风亭巧遇他的生身母亲周桂英。原来周桂英是薛荣的二房小妾,正当她怀孕十月将要生养时,薛荣进京赶考,当家的大房太太严氏对她向来刻薄,丈夫一出门更是有了整治二房的机会。看到周桂英生下儿子,她是又恨又妒,逼迫周桂英将刚刚出生的儿子扔掉。周桂英万般无奈扯下半幅罗裙写下血书留在儿子身上。这儿子当然就是张家二老周梁桥捡到的张继保。十三年里薛荣在京做官,大娘对小妾周桂英的迫害依然无二,她受逼不过私逃出门,原意只为上京寻夫逃脱苦海,路过青风亭小憩片刻,遇到这位逃家出走躲避在青风亭里的孩子;她本意只想劝张元秀老儿对幼童不必重责,言语对话中却意外扯出老人的年纪,七十三岁且夫妻同庚的老人与这孩子的关系断然不会亲父子了。剧情到这里渐渐紧张起来,一个只是随意地质疑老人与孩子的关系,一个心里不安就更要强辩,张元秀怒气冲冲地对周桂英说,“岂不闻枯竹林中生嫩笋,老牛还会产麒麟。要养只管养,管我七十三,八十三,就是一百零三,还由得我。”这一辩倒是激起了周桂英的性子,她愈发地想要弄明白,而张元秀被追问之下吐露了十三年前周梁桥拾儿的往事,周桂英一听方才得知此刻躲在她身后的居然就是十三年抛弃的亲生儿子,张继保也知道面前这位妇人就是他的生身母亲!
  事情争执本由张继保寻生身父母而起,青风亭巧遇生母,张继保的愿望岂非实现得出人意料地容易?但这却是曾经抚养他十三年的张元秀无法接受的结果。按照老人的主意,“就在这青风亭上,划上一道界河,教儿站在中间,我两个叫来,哪个叫得过去,就是哪个的孩儿。”周桂英:“哪个先叫?”张元秀:“我要先叫!”周桂英:“我要先叫!”张元秀:“我要先叫!”老人家既自信又带有几分心虚,相比之下,还是亲母更显得大方。周桂英:“就让你先叫。”张元秀:“张继保!”张继保:“爹爹。”周桂英:“亲儿!”张继保:“母亲。”张元秀:“我的继保儿,你母亲在家做熟了饭,要你回去吃饭。为父的不打你了。来来来,随为父的回去!”周桂英:“亲儿啊,他不是你爹爹;你爹爹在朝做了大官,为娘的带你前去,享荣华,受富贵。儿呀,这里来!”老人眼见得天平渐渐向那面倾斜,担心要用寻常手段拢住儿子怕是悬乎,情急之下,招数就有些歪。张元秀:“哎呀儿啊,她不是你的亲娘,她是个女拐子。你若跟了她去,就将你卖了,那还了得!”周桂英:“不要听他胡言,随为娘上京,找寻你爹爹,享不尽荣华,受不尽富贵。儿呀,随为娘的来呀!”张继保:“爹爹回去,拜上我母亲:孩儿在青风亭上认了亲娘,上京寻找亲爹去了。就此拜别了!”
  因遭受磨难与变故而辛酸别离多年的母子们重新相认,在一般戏剧作品里都是欢喜无限的场景,只有在《青风亭》里才是凄楚非常。周桂英亲子失而复得的欣喜,远远不能抵消张元秀与贺氏的失子之痛,因为张家二老对继保用情既深且期许至殷,他简直是二老暮年时唯一的精神支柱。但现在这根支柱轰然倒塌,而且塌得如此轻而易举。
  因为于情于理,周桂英都有理由带回这孩子,更不用说血缘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十三年养育在张继保的选择中居然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剩下的只有晚景注定凄凉的老人的哀告:“张继保,我的亲儿!今日在青风亭上认了你亲娘,上京寻找你父。想你此去,父子相会,骨肉团圆。可怜你母亲倚门望于你,今日一旦间生生拆散,活活分离。哎呀儿啊,你此去倘若长大成名,必须要前来望望我二老,倘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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