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2期

夏征农一封未刊信

作者:徐庆全




  1978年9月12日,时任复旦大学党委书记的夏征农,致信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的周扬,就文艺界“两个口号”论争的评价和方兴未艾的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谈了自己的看法,并汇报了上海的情况。在粉碎“四人帮”后真理与谬误的较量中,对这两个问题的讨论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前一个问题是文艺界拨乱反正的先声;而后一个问题则彻底否定了“两个凡是”。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封信就有了一些史料价值。现将这封未刊信转录如下,并稍作解释。
  
  夏征农致周扬信
  
  周扬同志:
  前次在北京见到你,看到你身体和精神都很健旺,非常高兴。
  我从北京回来后,次日(七月一日)即到复旦大学上班。因系初到,一切都不熟悉;且复旦为“四人帮”在上海进行反革命宣传和阴谋活动的重要据点,与北京“两校”可以并美;情况复杂,问题很多,干涉很广。虽然揭批“四人帮”的斗争,搞了快两年,但改变不大,要搞好,确实很吃力。所以,我虽然早想给你写信,总是定不下心来。望见谅。
  不久前,有同志告诉我:“文学评论”第二期发表了三篇关于“两个口号”论战的评论,有一篇点名批评了我,要我找来看看。我认为:“两个口号”论战的问题,是一个牵涉到对“三十年代”的左翼文艺运动怎样评价问题,是“四人帮”颠倒历史借以打倒一大批老文艺工作者主要论据之一,必须搞搞清楚。因此,我看了“文学评论”第二期的有关三篇文章后,就想写一篇文章,提出我的看法,但因材料不足,我对当时的具体情况不甚了了,只能就“文学评论”三篇文章提供的材料发表一点意见。于是就写成致“文学评论”编辑部的一封信。你阅后,如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就请转给“文学评论”编辑部。
  关于上海有关社会科学战线的情况,我想告诉你这样两件事:
  关于理论标准问题,上海各报,除转载“人民日报”的几篇文章外,没有发表过一篇文章,登载一条消息。听说,这是市委宣传部的意见:不表态。前些时候,且制止讨论这个问题,现在允许讨论了。不知何故?
  上海社会科学院和社联,本来原班人物俱在,可以立即恢复活动,但市委宣传部却要筹备重新建立,置那些老人于不顾,令人不解。如原院长兼党委书记李培南同志,身体很好,一直没有人同他谈过科学院的问题,前几天组织部找他谈话,要他到社联任副主任,实际上是挂一个名,把他推出科学院的门外,被他拒绝了。这两个组织,已经筹备了七八个月,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成立,许多科学工作者都有意见。这样做,不管在政治上和工作上都是不利的。希望有关的上级领导能督促一下。
  复旦大学的文科虽然备受“四人帮”的破坏,还是有相当的力量。我准备整顿一下,成立一个文科学术委员会,办一个“学报”,以推动科研工作的发展。希望中国社会科学院经常给予指导,并寄我一些有关科研资料。
  我身体精神都很好。 顺祝
  你和你的夫人健安!向
  乔木、默涵、梅益诸同志问好
  夏征农 2/9
  (徐按:从信的内容看,2日应为12日之误)
  
  夏征农与杨占升的“笔墨官司”
  
  夏征农之所以要向周扬谈起关于“两个口号”争论评价的问题,一个直接的原因是,当时出版不久的《文学评论》的一篇文章“批评了”他。这篇文章的题目是《评两个口号的论争》,作者是北京师范大学的教师杨占升。
  所谓“两个口号”,是指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中国左翼文艺运动中提出的“国防文学”和“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前一个口号是当时在上海任中央文委书记的周扬提出来,后一个口号是时任中央特派员的冯雪峰提出、经鲁迅首肯后形成的。应当说,在当时反对日本侵略的大形势下,“两个口号”共同的目的是号召文艺界来推动和促进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但是,由于双方对形势的认识存在着分歧,其间又夹杂着一些宗派情绪(周扬和冯雪峰、胡风的对立),因而进行了一场争论。其后四十多年来,关于这场争论的评价,伴随着不同的历史背景,也有着截然不同的说法。到“文革”揭幕之际,江青和林彪合谋炮制的《文艺座谈会纪要》,将三十年代的左翼文艺运动污蔑为“文艺黑线”的源头,并将“国防文学”口号判定为王明右倾机会主义路线,以周扬为首的一大批成为“黑线人物”而遭到揪斗和关押。夏征农是“左联”后期的领导成员之一,主编《新认识》杂志,同时也是“国防文学”的拥护者,也成为“黑线人物”。
  粉碎“四人帮”以后,文艺界拨乱反正的首要任务,就是彻底推翻江青在《纪要》中对左翼文艺运动的污蔑,重新评价“两个口号”的争论;而对在高校工作的教师来说,更迫切的要求是,如何对学生讲授三十年代的左翼文学。为此,1977年底至1978年4月,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北京师范学院三校联合举行三次左翼文艺学术讨论会。在最后一次关于“两个口号论争”学术讨论会上,杨占升等几位教师宣读了自己的学术论文。会后,主持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工作的陈荒煤,选定了观点不同的三篇文章,征得周扬同意,发表在《文学评论》1978年第2期上。杨占升的文章是其中之一。
  杨占升文章的总体观点是,“两个口号”论争是路线性质的争论,“国防文学”口号同王明的“右倾思想的影响很有关系”,从“根本上抹杀了统一战线中的阶级界限,取消了无产阶级领导权”。客观地说,作为学术探讨,杨占升的观点自有其理由,是否正确,本应另当别论,但是在1978年“乍暖还寒”的季节,承载着“四人帮”把“国防文学”的口号绑在王明右倾投降主义路线上的颤栗的记忆,杨占升的观点哪怕再有说服力,也会引起一些人本能的反感,尤其是当年“国防文学”的倡议者和拥护者。更何况他还指名道姓地批评了夏征农。夏征农在信中谈到这个问题,并给《文学评论》编辑部写信反驳,也就顺理成章了。
  杨占升是这样“批评”夏征农的:
  然而问题更严重的是在鲁迅发表了《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以后,这种错误观点不但没有停止宣传,反而说得更厉害了。在夏征农主编的《新认识》第二期上发表了重要文章《文艺界的统一战线问题》,其中除对鲁迅批评国防文学的论点进行一一驳斥外,更加突出强调要放弃无产阶级领导权,说什么在统一战线中“显然标明以最前进的革命势力为‘主体’,领导其他各派”的主张是“偏面的”,“我们应该更公正地号召:统一战线的‘主体’并不是特定的,‘领导权’并不是谁专有的,各派的斗士,应该在共同的目标下,共同负起领导责任来。”……这能说不是一种右倾机会主义观点吗?值得注意的是:这篇文章不是属于某个个人的,而是该刊的“代表言论”,“是经过多数人讨论的”,是由该社“同人共同负责的”(见《新认识》第二期“每月论题”前言和《编辑室的话》)。还应该指出,当时文委成员之一,就是该杂志的编委。而周扬同志是当时文委的主要负责人,文艺界党的主要领导人,对于这种右倾机会主义观点没有给以公开的批评和纠正,这恐怕同他当时对这个问题的认识不无关系吧?
  夏征农对这样的说法并不认同,因而在9月10日写下了一封五千字的“致‘文学评论’编辑部的”长信,随上引的那封信一同寄给周扬,对这种观点进行批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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