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8期

被颠覆的规则与意愿的正当性

作者:刘 宏




  《苹果园法则》故事梗概:荷马从出生开始就在一个边远的孤儿院生活,和所有未被人收养带走的小孩一样,渴望去外面的世界。作为孤儿院负责人的医生亲自教育荷马,把他培养成为一个熟练的医生。后来,荷马与一对情侣一起离开孤儿院,去那男孩家的苹果园做摘苹果的工人,当男孩自愿去远方作战,荷马和女孩坠入情网。男孩从战场回来成了残废,医生意外死亡的消息也传来了,荷马回到孤儿院,如医生所愿,接替他照看孤儿院。
  
  苹果园法则
  
  “苹果园法则”是荷马的成长故事中所有经历过的法则中最明显、最容易被破坏,也最被人们不以为然的法则。这个不知道由谁创立的法则写在一张纸上,贴在工人们的住房里,这没有人宜示过上面的内容,也没有人依此进行奖惩,因为摘苹果的工人几乎都不识字。很长时间以来,这些黑人工人像候鸟一样离开苹果园又再度回来,他们几乎从未注意到这张纸。有人模模糊糊知道纸上写的是要求被遵守的规则,可是无法了解它的内容。所以,对于这些约束对象来说,这个规则等于是不存在的。后来荷马来了,在别人的要求下把规则读给大家听:“一、不许躺在床上抽烟”——正舒服地躺在床上吞云吐雾的一个人大笑起来;“二,不许酒后操作机器”——又一个人的嘲笑声响起。最后大家都说,去它的规则,不必念了。
  写在纸上的规则和工人们的生活形态差异那么大,很难想象他们能够扭转自己的生活来适应它的要求。规则从未被遵守:躺在床上抽烟和酒后操作机器的事情二直在苹果园里发生,为了一个工人将烟头扔进苹果汁里,他们还狠狠地打了一架。不是为了规则,打架的只是出于对工作的不同态度。人们听荷马读规则的时候那一点点要了解或许还预备去遵守的想法,在笑声中很快烟消云散。
  规则被再次读出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写着规则的纸还贴在墙上。荷马再次读起它,原来这是一些很奇怪的规定,比如不能到房顶去吃午餐,不可以爬上斜屋顶。大家听了,觉得这些都很奇怪的说法,与他们的习惯相反,甚至匪夷所思。有人提议把它撕下来烧掉,没有人反对,既然规则贴在墙上和被烧掉没有区别,荷马就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火炉。
  
  情有可原的犯规
  
  医生也是一个规则的颠覆者。因为不舍得荷马被征人伍,他用患哮喘病的小孩的X光片使荷马免去了兵役。他训练荷马成为一个熟练的妇科医生,还替没有学历的荷马制作了文凭。他一直希望这个屡屡被人们抛弃的孩子接替他管理孤儿院。他得意洋洋地告诉护士他是如何将荷马培养成为他的接替者的,而按照规则,这应由董事会遴选有专业资历的人员来承担。医生信不过其他人,不相信他们具有足够的爱心。
  这所位于荒凉地区的孤儿院很少有人来,人们驾车到这里是为了挑选孤儿自己收养。那些笑容甜蜜看起来很可爱的孩子可能会被挑走。荷马也曾被带走过,可是他回来了,一次是因为他不哭,被人退回,一次是在新家庭里挨打,被医生带回来。荷马在孤儿院里长大了,医生亲自教育他,使他成为自己最得力的助手。他们生活的所有内容都被固定在这个偏远的孤儿院里;所有的行踪不过是驾着一辆很旧的车在附近活动,而且多半是去墓地埋葬死者。
  地理的荒凉对应着孤儿院在社会结构中无关紧要的位置。非常明显,依靠慈善机构的微量拨款,孤儿院预算极其有限,孤儿们没有条件接受正规教育,所有娱乐就是一部放映时总是断掉的影片。没有家的孩子们如此渴望加入完整的家庭,每当有陌生人来的时候,他们都会本能般地停止吃饭或正在进行的任何其他活动,向那些挑选孩子的夫妇们露出自己最刻意的笑容。如果一个孩子始终都没有被人选中带走,这种小时候没有实现的愿望将会一直停留在心底,荷马就是如此。但他和别的孩子有点不同,他不想念自己的父母,也许因为他已经过了那个年纪,现在他可以考虑自己离开的可能了。
  医生一直游走在种种规则边缘。这所孤儿院需要医生是因为这里其实本质上是一个妇产科医院,医生做的最多的手术是流产和分娩。因为种种原因不能留下孩子的人向医生求助,另一些不能要孩子也不能再接受流产手术的人,则将孩子留在孤儿院里。这种与正常家庭规则相背离的行为,有深刻的伦理学问题。当手术后甘蒂感叹她想要有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医生安慰她会有的,但是在后来,影片借马丁下肢瘫痪被放在轮椅里送回来,隐隐表达了对流产的反对态度。
  医生当然知道自己在违背规则,但他似乎对此没有心理负担。这是一个生活单纯的医生,他是这孤儿院的轴心,离开他孤儿院完全无法运转;他始终都在尽力而为,尽管越来越力不从心。医生渐渐老去,而年轻的荷马才刚刚开始漫游,不知道是不是会回来。他一次又一次提醒荷马他是医生,甚至寄给荷马一个诊断包来提醒他。
  荷马逃离了孤儿院,更加不能够理直气壮地将自己视为一名医生,他没有学历,即使有足够的实际操作能力,从孤儿院之外的世界的规则来说,他不能被承认是一名医生。荷马将自己的能力隐藏起来,此刻他对于世界了解得很少很少,完全没有勇气像医生那样无视规则。不过他最终要回到孤儿院。待荷马看过一些世界的精彩和无奈之后,医生已经去世了,而他在了解了医生曾经是违背了那些规则之后却顺从了医生的意愿,站到了他以前的位置上。
  
  意愿正当性问题
  
  无论如何,医生的意愿得到了满足。医生很老了,终究要停止为孤儿院服务,不是通过退休,就是通过死亡。医生有理由信不过那些申请人,显然,这份工作实际上毫无吸引力。要求长期住在这所荒凉破旧的房子里,工作内容是妇科与产科手术,还有做孩子们的全科医生。没有像样的福利;看不出来有什么升迁机会,只能不断的奉献、给予,永远也别想到索取和回报;而工作所要求的职业能力却需要高昂的教育成本,具备这样技能的人要求回收成本甚至有所盈利才是正常的心态。
  应该乐观地相信,这个世界上述有人,也许还是为数不少的人愿意做或者正在做着这样的工作,比如医生,但是孤儿院所在地距离其他地区是如此遥远,这样几乎被隔绝的状况令医生根本不可能见到符合他的想象的可能的接替者。
  荷马因此成为对医生的一种安慰。由于各方面限制,荷马像其他孩子一样,本是不可能获得正规学校教育的。但在极其单调而显得无限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医生亲自教育了荷马。我们无法评判医生的这个成就对荷马而言是福还是非福——否则他又能够干什么呢?然而,培训荷马更多的是医生的需要而不是荷马的需要;荷马想要的是出门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只是他花费了过长的时间才鼓起足够的勇气,在这段时间里,他首先被慢慢训练成一个没有正规学历的医生了。
  荷马对自己实际是遵从了医生意愿的成长结果始终无知无觉,即使当他坐在医生的座位上若有所思,仿佛呀白了也同意了医生的安排。故事发展逐渐消解了追问医生按照自己的意愿培养荷马是否正当的问题。不被期待的出生、在孤儿院的成长的背景,还有从医生叙述中透露出的他被领养失败的经历,以及医生混合着悲悯、怜惜和无能为力的眼神,构成难以穿越的感性封锁,阻挡了荷马那些早年的愿望。医生以无可置疑的牺牲、处心积虑的耐心从一个善的动机导向一个善的结果,一个渴望家庭的孩子,终于被令人安心地指定在这里。
  那些所有孩子都表达过的被某个家庭带走的愿望,在承担了医生的责任的荷马身上消失。这一过程其实仍然值得追问。即使荷马始终都在懵懵懂懂的状态当中,不具备选择和判断能力,即使他的遭遇实际上关闭了他过另外一种生活可能,但医生对荷马的塑造,那种包含了专业的、年龄的、情感的种种权力,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塑造;那种以他人需要的名义,将某个人召唤到某个要求他做出牺牲的位置上的打算,其正当性仍然是可疑的。因为,这更多的是医生的需要而不是荷马的需要。然而,荷马在外面世界的游历又令人悬心,人们也很容易认同医生的意愿,只要看到那些孤儿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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