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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白山下》峻青




  长白山下
  峻青
  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宏愿:
  但得一饮天池水,不辞冰天万里行。
  这愿望,埋在我的心中已经很久、很久了。真的很久、很久了。它几乎有半个世纪。
  说起来,那还是童年的事情:还是我的那位闯关东的四爷爷,第一次在幼稚好奇的心里,播下了希望和种子,展现了一个神秘而奇特的世界:那茫茫无边的原始林海,那皑皑白雪的长白山巅,那深山老林里的凶禽猛兽,那出没绿林间的关东响马列,那跋涉山林中的挖参老人,还有那碧波荡漾美丽如画的松花江,高耸天际的长白山巅的大海——天池……
  这一切,都带着神秘的色彩,传奇性的故事,迷人的魁力,深深的印在我的记忆之中。尽管走南闯北,浪迹天涯,甚至就在那风雨黄昏,铁窗深夜,这印象也不曾消失,而且总是带来一种希望和憧憬;多么想,有一天,能够来到这关东大地,亲眼看看这个神秘而美丽的世界,呼吸一下那大森林的清新的空气,喝一口那凉爽甘冽的天池之水。
  然而,戎怀半生,风尘漂泊,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却唯独没有到过这我向往已久的关东呢。
  如今,这宿愿终于得偿了。
  七月底,刚参加罢“武陵笔会”由湖南返回上海,就接到了吉林市邀我去参加“松花江笔会”的电报和请柬。不顾得湘西之行的旅途劳顿溽汗未消,就束装就道,动身北上了。
  一九八四年八月十八日下午六点二十分,我乘上了由上海飞往沈阳的三叉戟飞机,开始了东北之行的漫长旅程。飞机在夕阳光下腾上了万米高空,展翅向东北方向飞去。一刻钟后, 机翼出现了大海,浑黄一片,茫茫无际,飞临黄海上空了。又一刻钟后,海面变成发碧蓝的颜色,朵朵白云,飘浮在大海的上空。从飞机上向下俯视,但见那白云衬着蓝海,宛如在地面上仰望那衬着蓝天的白云一样。
  七时以后,浓重的夜色,笼罩了茫茫无边的大海,机翼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八时左右,机翼下出现了一片亮晶晶的灯光,我猜想,可能是青岛,烟台或大连,反正一定是一座海滨的城市,因为我看得见,有的灯光,很象是海上船只的灯火。这灯光,非常好看,有的成片,有的成串,颜色也有红有绿,五彩缤纷,宛如满天星斗,又恰似一片闪烁着光辉的宝石。仰头看看天睥星光,再低头俯视那下面海滨灯火,一时间,竟仿佛不知道那是天上,那是地下。
  然而这飞机夜航的景色虽美,却没有牵动我更多的思绪。我不断思念着的是:究竟我是否已经进入了,和什么时候才能进入东北的海域。一直到八点二十分,飞机在沈阳机场降落后,我才高兴地在心中想道:
  “啊,总算踏上东北大地了。”
  松花江上
  是的,踏上东北大地上。但是,真正看到东北大地山川田野的面貌,却是在第二天(八月十九日)上午十点钟,我乘上了由沈阳开往吉林市的列车以后。列车徐徐地开出了宽敞、整洁的沈阳车站,向着市外的田野上奔驰前进。展现在铁路两旁辽阔的田野上的是:长得十分茂盛的高梁和大豆。它们象绿色的海洋似的,一眼望不到边。远处,则是重重叠叠的山岭,山,都不甚高,基本上是丘陵地带,但却都长满了树木,青翠一片,不象鲁南一带的荒山,光秃秃的。有些山在背阴处的山坡上,有着一条条长方形的白色地带,同车的人告诉我说:那就是养植人参的参田。
  高梁,人参,大豆,辽阔的原野,稀疏的村落,这就是关东的风光了。然而,真正的关东风光,却还是到了吉林的第二天,踏上去长白山的旅程以后,才领略到了的。
  清晨五点许,我们参加笔会的三十余位同志一起乘车出发了。因为从吉林市到长白山,约近一千华里,路程远,不得不起早赶路。这时候,天刚放亮不久,汽车沿着一条宽阔的大江,飞奔前进。这时候,太阳还没有出来,江面上,笼罩着一层白的晓雾,使得江对面那一抹绿得发黑的茂密的树林,隐在晓雾之中,象戴上了一层面纱似的,朦朦胧胧,迷迷茫茫,时隐时现,若有若无。碧绿的江水,清澈而又平静,江面上,微波不兴,只有鱼儿在跳出水面时,才撩起一个水圈儿,很快地也就消失了。江面上,耸立着一排排高大的杨柳,长长的柳丝,在晨风中微微飘沸着,更增加了这江边景色的优美和诗意。
  人们告诉我:这条江,就叫松花江。
  啊,松花江,这名字是多么熟悉,而又多么容易撩起人们的遐思啊。一提到这个名字,我不禁立刻想起了抗日战争时期非常流行的一首流亡三部曲: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逃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爹娘啊,爹娘啊,那年,那月,才能回到我那可爱的家乡,爹娘啊,爹娘啊,那年那月,才能够收回我那无尽的宝藏。……
  歌声苍凉悲衰,听来令人泪下,唏嘘不已。还记得,每当唱起这首歌子的时候,我们都泣不成声,悲愤欲绝。就是这悲壮的歌声,流动着千百万中华儿女的心,召唤着他们慷慨悲歌,走上了抗日战争的战场,为民族的解放事业,贡献出了自己的青春和生命,赢得了今天的伟大胜利。如今,我亲自来到了这松花江畔,亲眼看到,亲身感受到松花江的美丽可爱,东北大地的富饶辽阔,更加感到我们祖国的可爱,和平生活的可贵。
  汽车一直沿着松花江溯流而上。大约跑了四十分钟以后,远远望见,横断江面,出现了一道高大而宽阔的拦洒大坝。这坝足有几十米高,象一道灰色的长虹,飞跨大江,高耸于大江两岸的高山之上。人们告诉我,这就是闻名中外的小丰满发电站之一。这个发电站,在解放以前,是亚洲的三大发电站之一落千丈。它的建成,是一九三七年。日本于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以后,为了掠夺东北的丰富资源,就在这儿修起了小丰满发电站。据说,在修这个发电站的时候,曾死了一万多中国劳工。这些劳工,都是日本人用种种方法欺骗来了,上工时,都有日本的监工监视着,稍一懈怠,即用皮鞭抽打。由于过份的劳累和饥饿,在向大坝浇灌水泥的时候,常常有劳工们头晕眼花而载倒下去,掉进了大坝的水泥中。日本人对此不但见死不救,反而用气锤,把掉下去的活人,生生地砸成了肉酱,与水泥一起凝结在大坝之中。还有一些劳工,因为生了病,不能上工干活,日本人就把他们用铁丝捆绑住手脚,拉到大坝附近的大坑中,活活地埋死。东北光复后,这万人坑中,政治家着累累的白骨。
  啊,这小丰满发电站,就是这成千上万骨肉同胞的白骨和血肉建成的。今天,当我们看到那来自这个发电站的辉煌灯光时,我们不能不想到那些惨死于大坝中的同胞。我仿佛觉得:那灿烂的灯光,就是那成千上万惨死于日本侵略者军中的骨肉同胞的生命之光。
  林海茫茫
  汽车过了小丰满发电站,继续沿着松花江向上游飞驰前进,越往前走,山越多,树也越发茂密。这儿的山,完全是郁郁葱葱青翠一片,看不见半点荒坡。它使我想起了闽南的山区,与我同行的几个曾经到过福建的同志,也都有同感,他们异口同声的说:真象是身在福建呢。我不明白,为什么在气候寒冷降雨量小的东北山野上,能有如此青翠的山峦,茂密的丛林。特别是过了夹皮沟金矿以后,山色更加苍翠,树林更加茂密,已进入原始森林地带了。高大的浇叶松,山胡桃、桦树、椴树、红松等等,顶天立地,高耸入云,遮天蔽日。汽车行驶在这茫茫的林海之中,就象注船行驶在绿色的海洋中似的。大路,是在林海中开出的路,路两旁,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林海,人烟,是非常衡少的,汽车跑了大半天,很少看到路上有行人,也很少看到山上有人家。这是典型的东北大森林,也正是幼年间,我爷爷告诉我的那个关东山。关东响马,就曾出没在这些地方,挖参的、淘金的,也是在这深山老林里。在过去的那些黑暗的年月里,胶东故乡的人们,在家里过不下去了,就背起一张做为行李的狗皮,渡海北上,千里迢迢地来到这关东的深山密林里,在山坳间搭起一个窝棚,放为烧光一片荒地,撒下玉米或高梁种子,于是,他们就带有了一小片土地,得到了一点点可以糊口的粮食。秋天来了,他们就带上干粮,钻进更深更密的老林中,去挖人参,拣蘑菇,剥木耳,拾松子,……他们过的完全是野人般的生活。但是,他们总算维持住了生命。他们也希望他们家乡的亲友们能来到这里,与他们一起享受这大自然的恩赐。于是,他们就勒紧腰带,拼命积攒几个钱儿,到了大雪要封山的寒冬季节,他们就象南迁的候鸟似的,云天万里,飘洋过海,赶回山东故乡。在家乡,过一个团圆年,到了来春,桃李花开冰消雪化的季节,他们就又带着一批新的伙伴,回到了关东,重新开始了那野人般的生活。
  我的四爷爷的经历正是如此。
  正因如此,东北的居民当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来自海南的山东人。我曾看见过一本资料;那上面有个统计数字:在解放前东北的三千五百万居民中,山东人就有两千万。因此,这里的民性,这里的风俗习惯,生活方式以至语言,几乎全和山东一样,所以我到了这里,完全不觉得是到了外省异地,就象回到了家乡,那么亲切,那么愉快。
  然而,今天这深山密林里,早已没有过着野人般生活的故乡人了。有的只是林场的伐木工人,公社的生产队员。他们也进山采药,入林挖参,但是他们的生活却完全不同于往昔。
  在那大森林的悄悄的絮语中,我听到了伐木的叮咚声。在树木砰然倒下的响声中,我听到了那由录音机里播放出来的优美的轻音乐的旋律……
  但是,尽管如此,大森林对于我,依然充满了神秘的感觉,这特别是在过了二道白河奔向长白山下的路上,这种感觉,随着那林木的更加高大茂密,而越发强烈了。
  啊!这才真正是典型的原始森林呢。在我们一路上经过的大森林中,那树木虽然也很高大茂密,但也有不少的地方,经过了砍伐,树林中,常常可以看到被锯去了树干的树桩。日本人占领东北时期,这片大森林,遭受到了极大的破坏,他们只管心情地砍伐掠夺,而却不管育种新苗。解放后,也有过砍代多于育林的情况,而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片大森林,却是完全没有经过破坏的原始森林。据说:这是目前国内少有的原始森林之一。从白河林场到长白山脚下,大约一百华里的路程上,全是这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这森林不归林场所有,而由国家森林保护局管理。不要说森林,即是一草一木,也决不准随意采取。
  啊,这森林大极了,美极了,也神秘极了。一棵棵一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树,高耸入云,它们是那么高大古老,少说也有二、三百年的历史。它们又是那么密集,一个劲地往上钻,一直钻到拂着白云了,就都把那巨大的树冠,纵横交错的枝□,紧紧地抱在一起,共同来抵御那寒风的袭击,暴雪的欺凌。在他们的脚下,是千万年来落叶和枯草积聚起来的腐土层。它是那么厚,少说也有二、三尺深,人走在上面,象走在海绵上似的,软绵绵地。
  这是大森林中一切植物的营养,包括着那古老而高大的乔木的本身,也包括那珍贵的人参,它就是靠着这厚厚的腐植土生长的。
  这也是时间的记录。腐土层越厚,这大森林的历史就越长。还有,那每一棵高大的树身上,都长满了绿苔,那每一棵古老的大树的村□上,都飘拂着一缕缕绿色的长须,就象那南方的榕树上飘着长长的胡面似的。然而,这种绿色的胡须,却不是象榕树那样从树木身长出来的,而却是成年累月附着积聚在树木枝□上的青苔。这,也是时间的记录。
  一种奇特的现象,引起了我深深的遐思:
  原始大森林中,时常可以看到一棵棵高大的树木,不知道是因为受到了什么病害呢,还是由于享受了天年而自然死亡寿终正寝。它们那巨大的绿色树冠不见了,脱离了与群体的拥护,露出了光秃秃的枝□。那树上的青苔和枝条上的胡须,也失去了绿色,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切,都完全是生命终结的样子。但是,它却依然高高地耸立在那里,象一个死而不倒的英雄。依然用它那光秃秃的躯干和枝□,和那些活着的同伴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来共同抵御风雪,抗拒严寒。
  还有一些大树,有的已经枯死了,有的还正茂盛地生长着,不知是因为受到了雷击,还是由于遭到的巨风,它们那粗大的躯干被生生地折断了,倒在地上。时间久了,那从别的树上落下的枯叶和在它身边生长起来的衰草,深深地把它们埋在了积层的下面。但是,他们虽然从那高大茂密的绿色行 列中消失了,而却仍然默默地在那深深的落叶和衰草下面,用它们那年深日久渐渐变成了腐土的身躯,来哺育它那新生的后代。于是,我们看到:那在它们倒下的地方,又重新生长起来的新人树木,补充了那些离开了群体的位置,继续保持着大森林的和谐、统一、雄伟、庄严的风貌。
  在快接近长白山脚下的地方,树木越深越密了。突然,我看到:在路旁的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干上,刻着两行大字:抗日联军从此过,子子孙孙不断头。
  人们和告诉我:这一带,就是当年东北抗日联军所经常活动的地方。他们就在这长白山下,以茫茫的林海为掩护,英勇地打击日本侵略军。我不禁想起了抗战期间曾经在报纸上读到的一些有关东北抗日联军的报导,想起了那慷慨激昂的《露营之歌》:
  铁岭绝岩,林木丛生,暴雨狂风,荒原水畔,战马鸣。团火齐团结,普照满天红。同志们,锐志那怕松江晚浪生!起来呀,果敢冲锋!逐日寇,复东北,天破晓,光华万丈涌!
  啊,多么激昂的歌曲,多么雄伟的气魄。唱着它,我就想起了那森林中的野营,那山谷中的篝火,也想起了杨靖宇怀念的壮烈牺牲,李兆麟将军的惨遭暗害。……
  人们告诉我:杨靖宇同志有“九·一八”事变后,就在东北组织了“东北抗日联军”,战斗在长白山麓,松花江畔,到处打击敌人,保护群众。敌人调动了大量的精锐部队,旅行灭绝人性的“三光”政策,进行“讨伐”,但抗日联军却仍然在冰天雪地极端困难中坚持斗争。一九四○年二月,杨司令率领一支十几人的小队,在通过蒙江西边的大树林子时,被敌人包围了。他们弹尽粮绝,打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而且一只手负了伤,但他还用另一只手射击,一直战斗到最后一秒钟。
  靖宇司令牺牲后,敌人割下了他的头,又把他的肚子剖开。发现他的肠胃里,全是草根、树皮和棉絮。
  啊,他们就是忍受着这样的饥饿寒冷,在拦击敌人,保护祖国,人民和子孙后代的!
  抗日联军从此过,子子孙孙不断头。
  这是当年抗日联军的口号,也是他们的行动准则,他们不但是把它写在行路旁的大树,而且也把它写在每一个英雄战士的心坎上,表现在他们英勇作战的行动上。
  是的,他们的作战,他们的斗争,他们的牺牲流血,都是为了祖国,为了子孙后代。正是由于他们的流血牺牲,才赢得了战争的胜利,换来了今天的幸福生活。如今,他们中许多人的身躯都早已变成了腐土了,但是,在他们倒下去的地方,却又有着一代又一代的新人,吮吸着他们的养分,承受着他们的传统,仿效着他们的榜样,茁壮地成长起来,成就为建设社会主义祖国的栋梁大材。
  这,不禁又使我想起了刚才我在森林中看到的那些倒在地上的一棵棵大树,以及在这些大树化成的腐植土上成长起来的茂密的新生林带的情景。
  在这辽阔无垠苍苍茫茫的林海之中,在接近长白山的地带,还有一种非常罕见而又非常美丽的树,那就是美人松。瞧,这个名字就够美的了。美人松,又叫长白松,因为这种松树只有在长白山下才能看到,所以叫长白松。而即使在长白山下,也不是到处都可以看到的,它疏疏落落地散生于红松、云冷杉及针阔混交林中,而小片纯林仅仅在二道白河镇附近才有。这种松树,既不象黄山松那样奇形怪状,也不象承德松那样魁梧雄伟,而确象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它的腰身纤细而挺拔,树干光滑而细腻,皮肤呈粉红色,十分悦目。针叶短而密,苍翠得十分可爱,很有点象五针松的针叶。树冠不大,而却非常秀丽。总之,这松,是非常的美,它既有一般松树那样挺拔刚直的美,又有着一般松树所没有的那种妩媚秀丽婀娜多姿态的美,女性的美。所以,它给人们的印象是特别深刻的。凡是到过长白山的人,没有不赞美和喜爱这美人松的。人们用“醒时眼前立,星时梦中来”这两句话,形容它给予人的深刻印象和眷恋之情,是一点都不过份的。
  关于这美人松,还有着一番美丽的传说:“据说,在抗日战争的艰苦年代,杨靖宇将军领导的东北抗日联军,活动在长白山的深山密林里。在一次战略转移中,一个护士背着一个伤病员迂回在一片挺拔秀丽的松林里,不幸被敌人发现了。敌人用大批兵力追赶她,护士一看眼前这么多敌人,知道冲不出去了,于是她机智地把伤病员安置在一堆灌木丛底下的石洞里,就向相反方向跑去。敌人从四面八方向她猛扑过来,她躲在一棵松树后面,朝冲上来的鬼子射击,敌人一个又一个地倒下去了。她边跑边还击,不她跑出几里地之后,子弹打光了,她也受了伤,她倚在一棵高大笔直的松树后面,鲜血顺着胸脯流下来,从树干一直流到树根,染红了整个松树。她忍痛把枪砸碎,壮烈牺牲了……传说打这以后,这种松树的颜色改变了,变成了现在和人们皮肤差不多的颜色。树的长相,也变得象那个美丽的护士姑娘一样,亭亭玉立,妩媚刚强。山里人都说,这美人松就是那个护士姑娘的化身,是英雄人崇高象征。”(引自《绿海林涛》)
  在长白山脚下,还有着一种更加奇特的树木,这就是岳桦树。这树的树干并不太高大,最高的也不过一、二十米左右,但它的树冠却铺撒得十分宽广。它的枝□,也不象一般的树木那样的笔直地向上生长,而是弯弯曲曲地向四面八方的横处伸展,样子非常奇特。这就是著名的岳桦林带。这片茂密的林带,象一条裙子一样,围绕在长白山火山锥体的下部。人们告诉我:这林带生长在海拔一千八百米至二千米之间的山坡上。这里地面坡度陡峭,气候寒冷,月平均气温为10——14,生成季节常有八级以上大风。土质薄,雨量大,一般树木都不能适应这种恶劣的自然条件,就连那不比有傲风斗雪的苍松,也无法在这儿生长。而唯独这岳桦树,却能够在这儿战风斗雪,顽强地生长,并繁衍着子孙后代,发展成为一片苍苍茫茫茂密昌盛的岳桦林带。它们屹立在斗争的最前线,英勇地抵御着严寒风暴,护卫着它身后辽阔无边的林海中的亿万棵树木花草。那高山的风暴和冰雪严寒,把它们那本来是雪白光滑的躯干,弄得斑斑驳驳,遍体鳞伤;把它们那本来是伸得笔直的枝□,弄得弯弯曲曲,奇形怪状。但它们却带着这满身的伤痕,顽强地长生着,毫不屈服地生长着,坚守着,而决不退后一步!
  这又使我想起了那些在敌人的白色恐怖高压下,在敌人的狂风暴雨般的炮火下,带着累累伤痕顽强地战斗在最前线的英雄战士。
  天池遇险
  穿过岳桦林带,耳边响起了一片震耳的哗哗声,循着这声音望去,只见在我们的右边,出现了一条布满了乱石的河谷,河谷中间,有一条雪白的河流。这震耳的响声,就是从那河流中发出来的。这河里的水,流得非常急,加上河谷中乱石纵横,那水遇着乱石,就激起了一阵阵哗哗的声响,溅起一片片雪白的水花,远远望去,就象一条雪练人似的,白得耀眼。所以人们就把这条河,称之为白河。这白河的水,来自长白山丘池,也是松花江、图们江、鸭绿江等几条东北著名大江的源头。
  我们的汽车沿着白河向上跑了不大一会儿,车中就有个人大声地咸了起来:
  “长白山,长白山!”
  我从车窗中探出头来,从低矮的岳桦林的上空,仰头向上空望去,果然看到一府黑黝黝的高大的山岭,象一片乌云似的,高高地耸立在我们的前面。这时候,天正在下着小雨,云雾边迷□,象罩上了一片飘动着的薄纱似的,使得那黑黝黝的山岭,影影绰绰,时隐时现。一阵阵比白河的水声更加巨大的声音,从那云雾迷□的山腰间传了出来,这声音,象雷鸣,象海啸,那么震耳,那么令人惊恐。循着这声音望去,但见云雾开处,一片雪白的巨大的水流,从半空中直泻下来,这就是长白山瀑布。
  这瀑布发源于天池,流经一千二百五十米的乘槎河后,就从高达六十八米的悬崖峭壁上飞流而下,愉似一匹巨大的白练,从半空中飘落下来。它那雪白色的巨流,衬托着共黑色的岩石,显得特别雪白,耀眼。它那磅礴的气势,更是壮观动人。特别是当距离瀑布稍近一点的地方时,那情景就更加壮观了。但见那两条雪白的瀑布,以雷霆万钧之势,从高耸入云的黑苍苍的山巅上,直泻下来,冲向深深的谷底,激起了一道道几丈高的水柱和一团团雪白的水花。这一道道水柱和一团团水花,又象焰火似的纷纷扬扬眉吐气地飘落下来,煞是好看。而这些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的水花,又幻化成一团团一片片迷迷□□的水蒸汽,象轻烟,象薄雾,又象一缕缕流动着的白云,在潭边峭壁间向上飘浮。晴天的时候,阳光的照射下,这水蒸汽就幻化成一道道五色缤纷的彩虹,象一座拱侨似的,横跨在半山腰间。这就使得那本来就很壮观的瀑布,更增加了一层绚丽、神秘的色彩。
  但,这还只不过是长白山上壮丽景色的入口之处的大门呢。由这瀑布形成的大门的旁边,沿着陡峭的石壁,向上攀登两千多米,就可以看到一个更加壮丽、奇特世间罕见的迷人景色,这就是长白山最高峰上的沧海——天池。
  人们告诉我:这长白山,由于山高在两千六百米以上,山上终年雪积云封所以叫长白山,又称白头山。它是一座火山,在过去古老的年代中,它有多少次喷发:第一次是在一五九七年八月;第二是在一六八八年四月;第三次是在一七○二年四月。
  这长白山顶的多次火山喷发,喷出的大量物质堆积在火山口周围,使长白山山体增高,成为同心圆状的火山锥体。并环绕着火山口周围,形成了十六座高达海拔两千五百米以上的陡峭奇峰。而那巨大的火山口,则变成了一片苍茫辽阔的山巅大湖,这就是天池。
  天池,位于长白山巅的中心点,呈椭圆形,水面高程为海拔两千九十四米,是我国最高的火山口湖。它南北长近十华里,东西宽达七华里,平均水深二百○四米,最大水深三百七十米。它如此辽阔深邃,使人站在它的岸边,纵目远眺,确是仿佛有置身于水天苍茫辽阔无垠的浩瀚沧海之滨的感觉。而天池周围的那十六座挺拔雄伟的山峰,环绕着这“处处高山镜里天”的天池,就更增加了天池的壮丽景色。但,最美丽的还是那天池的水色,一般的湖水是蓝的,海水也是蓝的,但是天池的水色,比湖水、海水还要蓝,还要好看。它蓝得出奇,蓝得无法形容。特别是晴天的时候,那碧水映着蓝天,蓝得无比鲜艳,无比好看,。而在下雨阴天的时候,湖上云雾迷□,又有着另一番迷人的风光。
  还有人告诉我:天池中,还有一种怪兽,它的形状象牛,嘴是扁的,露了水面的脊呈棱形,深黑色,它游得很快,划水线拖出几十米。今年七月间,我在湖南武陵山区和雷加一起游览时,他告诉我:他在一次登天池时,也曾亲眼看到过这种怪兽。我在今年春天广州出版社的《旋伴》杂志上,还看到过一张拍摄下了这个怪兽的照片呢。但也有人说,那不是怪兽,是浮石,或者棕熊。不管怎么说,这天池是既美丽,又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这就使更加神驰向往了。我真恨不能立刻就爬上这长白山巅,一窥那天池的绝妙景色。可是不巧得很,这天偏偏下雨,山上坡陡路滑,无法攀登,所以决定今天都不上山,只在山下看看瀑布,洗洗温泉。等到明天天晴时,再来登山。
  第二天早晨,一仍未放晴,雨却下得小了。大家登山心切,决定前去登山。可是,好心的主人,却不准我和庐湘同志去,因为他们考虑到我们两人的年纪大了,特别是我有心肝病,不能攀登上那又高又陡长达六华里的险坡。所以他们决定明天天晴后,给我们乘一辆小车,从另外一条路上,直接把车开到山上气象站前面,从那里可以俯瞰天池全景。这是许多老人游览天池的另一条路径。
  这们,我们只好等待了。
  从我们和住处二道白河到长白山脚下,有九十多华里,乘大客车要跑一个小时。他们早晨开车的时候,天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但过了一个多小时,天就晴了。二道白河小镇的上空,出现了灿烂的阳光,我们都为今天登山的人们而庆幸,也为明天我们这两个年老体弱的人能够上山而高兴。
  黄昏时,当桔红色的晚霞把二道白河小镇周围的苍茫林海涂上了一片绚丽的色彩时,大客车带着满身泥浆开进了小镇,登山的人们回来了。
  我和庐湘同志怀着喜悦和急迫的心情。迎上前去,想听一听他们游览天池的观感。
  哪知车门开处,第一个走下来的朋友,却拉住了我的手,大声地说:
  “啊呀,老天爷呀,差一点咱们就见不着面了。”
  紧接着,所有涌下车来的人们,都一个个张口咋舌,大叫危险不止。
  原来今天登山遇险了,一大片滚石,自天而降,险些把他们砸上。
  有位现场向我叙述了他们的惊险遭遇。
  原来长白山气候多变,有进阴雨连绵几天都不放晴;有时正是朗朗晴空却忽然卷来一片黑云,立刻就狂风呼啸,砂石飞腾,暴雨倾盆,冰雪骤至。今天,二道白河小镇的上空,整天都是阳光灿烂,晴空一碧。而长白山上,地依然云封雾罩,阴雨不停。他们只好冒雨登山。
  他们沿着靠近瀑布的右边的羊肠小道,向上攀登。山坡很高很陡,而路又非常狭窄,崎岖难行。特别是由于这儿是火山喷发地带,那炽热的岩浆和高温,把山上的石头都烧酥了,所以每逢大风大雨的天气时,山上的石头,就常常往下滚落,而登山小路的石头,也都是活动的,脚一踩上进,它们就骨碌碌地乱动,稍不小心,就会被滑倒。
  他们小心翼翼地踩着这活动的乱石,艰难地向上攀登着,那从半空中飞流而下的瀑布,象两条巨大的白练,从离他们不远处的陡壁悬崖上倾泻下来,发出山崩地裂般的震耳的响声,这就更增加了恐怖的气氛。尤其不他们向上攀登到一处名叫黑风口的时候,这恐怖的气氛,就更加强烈了。这黑风口,风特别大,那狂风呼啸声和那瀑布的轰鸣声,声撼山谷,震耳欲聋。而这时,他们正走在一段非常险峻的小道上,这小道十分狭窄,最宽处也不过一米。右面是陡削的岩石,左面是万丈深渊。那特大的狂风把人刮得站立不稳,而脚下的乱石又不住地晃动,正在这时,忽然听到半空中,响起了一阵巨大的隆隆声,这声音,象雷鸣,越响越大,越来越近。紧接着,一大片大大小小的岩石,就象倾盆大雨似的,带着巨大的响声,蹦蹦跳跳地紧擦着这位同志的身边,滚落下去。另外一些小点的石头,也象骤雨似的,随着滚落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滚石,把他吓呆了。他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滚石过后,他才意识到了这巨大的危险,而且根据常识,他判断:这一阵滚石,很快就会到来,面临着这种危险,究竟怎么办?继续前进呢?不是赶快后退?这很难做出抉择。因为谁也无法预料那即将来临的更大的滚石,究竟是落在他们的前面呢?还是落在他们的后面?
  他来不及更多的考虑,一横心:走,继续向前走,宁肯在前进中被滚石砸死,也决不后退。因为,他知道,天池已经不远了,它就在上面。
  于是,他迈开脚步,继续向上走去。哪知他刚走了几步,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发暗,抬头一看,只见就在他前进的方向,迎面出现了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一片片白色的云雾,在他的正前方的空中,飘来飘去。云雾中,有一些影影绰绰的东西在晃动,它们的样子很奇怪,有的象巨人,有的象怪兽,而且有各种各样的颜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黑苍苍的,一会儿黄土土的,变幻无常。这一下子,更把他吓愣了。一霎那间,这个有着很高文化修养和科学知识从不相信鬼神的人,竟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这是鬼神在挡着我的路。完了,今天我完了,肯定活不成了。”
  正在他这样想着的,忽然一阵大风过处,眼前那一些飘忽晃动的怪发报不见了。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堵高高耸立着的巨大岩石。原来,那一些飘飘忽忽晃动着怪物,是一片片云雾在这巨大的岩石上飘动时所形成的幻影。不止是这一位同志,另外好几个同志也都看到了这个可怕的景象,也都有着与他同样的恐怖的感觉。当云开雾散后,削壁露出了真面目时,他们不再有鬼怪挡路的恐怖了,而却又产生了另外一种恐怖:这就是这堵巨大的石壁,不止是高高地耸立在他们的面前,挡着他们的去路,而且,那石壁的上部,向下倾斜着,使人觉得它仿佛就要坠落下来,把人们压在底下似的。这真是队象丛生,惊恐不已。但他们还是壮起胆来,勇敢地前进了。
  天池在吸引着他们。
  当他们攀上了最后一座高峰看到了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天池时,全都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
  啊,天池,它本来就很美丽,经过了这番历险之后,它就更加使人感到美丽无比了。
  不少的人都不约而是的想起了这样一句诗:“无限风光在险峰。”
  也有好心的朋友对我说:“幸亏你今天没去,避免了一场惊险。”
  可我却非常惋惜失去了这样的一个好机会。我宁可受一场惊险,特别是当我知道因为正在修路,禁止车辆通行,明天将取消我和庐湘乘小车直达气象站的计划,要和全体同志一起返回吉林时,我的惋惜之情,就更加强烈了。
  尽管朋友们惦记着我,特地汽水瓶,灌了一瓶清洌甘甜的天池水带给我;还有的朋友还特地为我采来了一束生长在两千米以上高寒地带天池岸边的山花,我的惋惜之心,还是难以消除的。
  可这能怪谁呢?我只能怪自己的身体不争气。
  第二天,我人告别了长白山,踏上了返回吉林的千里归程。在车上,我喝着那从天池中灌来的清水,看着那从天池岸边采来的野花,又感受到了东北人民的淳朴热情。
  是的,我此次炎夏盛暑的东北之行,的确是到处都强烈感受到东北人民的淳朴、热情、豪放。他们对人是那么诚恳,真是一见如故,他们会尽量的倾其所有,慷慨地把一切最好吃的东西,都奉献给你。而他们大多数又都喜欢喝酒,酒量又很大。他们会一杯又一杯的灌你,一醉方休。如果你不喝,他们会不高兴,认为你是看不起他们。他们又是勤劳勇敢的人们,不怕风雪严寒,不怕凶禽猛兽,在茫茫的林海中,在辽阔的荒野上,艰苦而坚韧地开拓着,跋涉着。尤其是在那艰苦的战争年月里,东北抗日联军的英雄事绩,为中国人民抵御异族侵略的光荣历史,写下了多么辉煌灿烂的篇章啊!
  汽车在茫茫的林海中,飞驰前进。我从车窗里探出头去,望着那高耸天际云雾迷□的长白山巅,望着那无边无际苍翠茂密的原始大森林,又深深地感受到关东大地的博大、壮丽和雄伟的气魄。
  啊,正是这辽阔雄伟的森林山野,和那来自天池一泻千里的松花江水,孕育着滋润着关东大地的英雄儿女,形成了这种敦厚朴质的民风,勇敢强悍的性格,博大高爽的胸怀。
  啊,未能一睹天池,固然是一憾事,可是我已充分地感受到这东北大地的雄伟气魄,和充分领受到东北人民的纯真友情,也就足已使我感到很大的满足了。更何况,我已痛饮过那胜赛琼浆玉液的天池之水,也就可以算得上是宿愿已偿,不虚此行了。